天哪,我竟然也“骂”了病人
2015/7/30 中国医学论坛报

    

     作者:上海某三甲医院医生 来源:公众号(丽莎大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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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了新科室,同事对我说:“20床病人很作,小心点。”我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心里却不以为然:病人忍受着痛苦,怎么可以说人家“作”呢?这个病人在4年前得了胃癌,所幸通过手术治愈了。可最近,他总说“腹痛”。医生的第一反应是:莫非肿瘤复发了?可是,反复经过繁多的检查,什么胃镜啦、肠镜啦、腹部CT啦......甚至还做了PET-CT,也没能找到医学证据。会不会是其他原因呢?医生们绞尽脑汁,费心寻思,也没能找到满意的答案。而他已经住了很久,一直抱怨未见好转的腹痛,坚决不肯出院。

     他刚住进来的时候,每天,被一群或老练而咄咄逼人、或稚拙而小心翼翼的医生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拿着黑灰色质硬的CT影像片,睁大眼睛分辨着异常;或是反复翻看标有范围和数值的化验单,视线停留在标有箭头的地方。这些白大褂的神情或惊疑或困惑或不屑,他们时而激烈争论时而苦苦思索时而似乎茅塞顿开......可现在,老练的医生看到他时,跟下面的人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就这样吧。”小医生也很少来了,除了他喊痛的时候。于是,他从炙手可热而新奇的“研究对象”逐渐转变为处理不掉而恼人的“累赘”,医生们为他伤透了脑筋,却束手无策。“他好作!检查都是好的,该用的药也用上了,不应该痛了!”又一次的病例讨论后,再次翻看过小山般的检查报告和病史后,医生和护士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每天交班,总能听到值班医生抱怨半夜里被他莫名的腹痛叫醒。“这么多检查结果都不能解释他的疼痛,他一定是装出来的!”一个医生说。每当此时,大家都纷纷地赞同,那些曾被他“折磨”过的医生也连忙接过话头,倾诉一番。而我总是保持沉默,心想:他一定是真有不舒服,他一定也在苦恼。我还是会耐心而温柔地安慰他。

     可是,没多久,这棵荷花茎折叶落,碎入淤泥。这天,我值班。夜查房之后,处理好病人,我带着白天忙碌后的疲倦,沉沉地睡了下去。突然,刺耳的护士铃声响起:“值班医生,20床病人又痛了,让你去看他。”顿时,心儿乱跳。我努力睁开眼,没等缓过神,披上白大褂,便匆匆地走进病房。

     他焦虑地坐在床上,摸着肚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医生,我又有点痛了。”我只觉头重脚轻,莫名惊醒的血液不断地冲击着我的头脑,我想起了之前同事的抱怨和提醒,此刻竟然能感同身受!一股厌烦迅速地从我口中脱出:“你不能忍忍吗?给你讲过了,对你的毛病,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似乎没听明白,依旧抱怨着疼痛。一番漫长而无奈的安慰后,我默默地走出了病房。看到窗外宁静而深邃的夜幕,我清醒了。突然,我一惊,想到之前对病人的一番言辞——我怎么能这样跟病人说话?

    

     理智与情感的天平,无法抗拒地歪斜了。即使对病人再好的医生,偶尔也会对病人说出不理智的话。除了现实的压力,这种医生对患者产生的情感疏离,是长期医学训练所导致的,因此很难抗拒。

     我想起了在医学院读书的情景。医学知识太广泛太深奥了!同学们都在努力发现最经济有效的学习方法,猜测老师会希望自己掌握些什么,为考试准备哪些材料。苦读五年医书,每天超过8小时地疲于记忆繁琐的医学术语、概念、标准。再鲜活的人体脏器不过是一段从定义、结构、功能的描述,再真实的一个病人不过是以诊断、检查、治疗为标准框架的病例分析。

     即使是进入医院实习阶段,当接触病人时,同学们也只是关注于是否能分辨出心脏杂音、能否规范合格地完成腹部触诊、是否能顺利地引出病人的神经病理征......很少有人去关注能否与病人很好地相处,是否真的为病人的健康产生了深远有利的影响。

     甚至当成为了医生时,大多数的人继续沿用习惯性的思维模式——把病人当做那一纸该解决的问题或研究标本。有人说,经验越多,医生反而越像机器人。医学知识教给他们,把疾病和死亡看做冷冰冰的医学问题,而不是有温度的情感事务。医学训练迫使他们,更多地关注于技术规程,而不是把病人当做人来对待。

     Robert Coombs 发现,在怎样管理病人方面,除了作为情感控制的示范和公事公办的举止,教师并没有给予多少人文性的指导。他为此辩解,采取非人性化的方式对待病人,以便专注于学习更重要的医学知识。再说,巨大的接诊量下,谁有时间做到对病人和蔼可亲呢?

     Becker 指出,作为医学教育的结果,医学生变得玩世不恭。记得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医学生们大多都是理想主义的。可是,在繁重的学业压力和应试教育下,他们的理想主义就被对“通过”的关注代替了。其中一部分人成为医生后,现实主义愿景不断增长,犬儒主义表现得更加明显。他们只强调技术,却对病人麻木不仁,这使得专业权力失去了信任的基础,导致了一些医疗事故。Becker也为此辩护,这看似有害的冷漠其实适宜于医生保持一种对健康和疾病采取客观看法的角色,有助于更好地提高医疗技术。

     医生始终面临着一种尴尬的局面:怎样在对病人的情感态度和理智之间保持平衡?想起不久前,我喜欢的明星韩雪因受到医生怠慢而爆粗口并事后对医生的指责,我不禁想问:让医生时刻保持温度,绝非你想的这般简单。不信,你来当医生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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