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男声】我们可以选择拥抱它的方式吗?
2016/5/4 中国医学论坛报

    

     作者:李博

     性别:男

     年龄:37岁

     工作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总医院肿瘤科

     (改编策划/配音:小康,编导:杨蕾,后期:王利明)

     当死亡近在眼前,我们可以选择拥抱它的方式吗?

     见到他是在一个午后。

     “李医生,收病人了,在22床。”

     伴着护士清脆的嗓音,我拿着住院单推开了病房门,病床上已经躺下了一位老人,他的老伴和护工在默默地整理各种东西。

     “老先生,您怎么样啊?”我习惯性地问道。

     这正是这个北方城市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秋日的阳光懒散地洒在房间内的各个角落,窗外的银杏泛着惹人喜爱的金黄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子上泛着点点阳光。柔和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轻轻地穿过丝丝银发,轻抚着面颊上的皱纹。然而,秋日阳光柔和的金黄色并没有带给他生机和活力,反而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并未享受这秋日的温暖,而是费力地努了努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丝嘶哑的声音:“还可以,就是浑身没有力气……”他太虚弱了,以至于我都不忍再问他问题,我知道只有从他的家属口中才能了解一些病情。

     “没关系,我给您检查检查啊。”

     于是我不再问话,而是开始了我的检诊。房间里很安静,家属也停止了收拾东西,只剩下我检诊时发出的轻轻的声响,而我的脑海里开始通过我的检查勾勒他的病情。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看过太多像他这样的病人,在肿瘤的侵蚀下慢慢虚弱下去,但生存的本能仍然使他们在眼神中存留一丝希望。然而,在他的眼中,我没有找到一丝希望的神色。

     在我即将检查完毕的时候,他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左手,把我拽向他的方向,我明白他有话要对我说。于是我俯下身,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让我走吧……”声音很微弱,我不确定房间里的其他人是否也听到,甚至我也在怀疑是否听错了。我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看他的老伴和护工,想让他们帮我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我心底却明白,与其说是想让他们帮我确定,不如说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而他依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闪烁着一种坚定,甚至是执拗。

     “老先生,我是您的主管医生,慢慢来,一切会好起来的。”我生硬地笑了笑,同时手中暗暗用力,想挣脱出老先生的手。但是,却没能成功。他依旧看着我,几秒钟后,手上的力道渐渐地减弱下来,眼神也随之黯淡下去。我用右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顺势抽出了左手,转身快步离去。

     次日的全院查房会上,上级医生们在讨论病情及下一步处理,我却满脑子想着他对我说的话。突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

     “刚才李医生已经详细汇报了病历,这是一个晚期肿瘤患者,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营养问题,此外,积极的护理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专家组也给出了较为一致的意见,治疗原则就是最佳支持治疗,积极改善一般状况,争取创造进一步控制肿瘤的条件。家属方面,昨天我也进行了沟通,并向他们通报了目前的病情,家属非常理解,也给予了积极的反馈,希望能用最好的治疗,延长患者的生命。所以李医生,请你制订一个详细的治疗计划,保证每日足够的热量摄入。而护理这方面由护士长抽调骨干力量,加强巡视,积极护理。

     “另外我再多说两句,这个患者原来是我们单位直属机关的领导,因此院里也非常重视,要求我们尽一切所能,积极救治。在座的各位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好了,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主任,您看患者本人的意见是否有必要参考一下?”我提出。

     “李医生,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知道,但是我们国家在这个方面还没有相关的法律依据,因此遵照患者的意见根本是不现实的。而且你也看到,家属在治疗上是非常积极的,他们也表达了想要尽可能地延长患者生命的意思,所以目前应以家属的意愿为主,好吧。如果没有什么其他意见,就这么执行吧。”

     我慢慢地合上记录本,一种莫名的愧疚萦绕在心头。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上级医生以及家属的意见得到了积极的执行。病房里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冷清了。各种仪器摆满了病床周围。彩色的显示屏上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数字和符号,自动监护仪的报警声还不时的响起,提醒医生护士调整各种仪器的参数。而老先生的身体上也逐渐插上了各种管路,输液用的深静脉管、喂食用的胃管、维持呼吸的气管插管,还有吸痰管、尿管等等。它们相互配合又各司其职地维护着老先生的各种生理活动。而老先生似乎只是这些仪器的配角,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只是偶尔的肢体活动或是眼睛的开合,才提醒人们他的存在。

     “老先生,您怎么样?”我在他的耳畔说道。

     为了保持呼吸的通畅,已经给老先生进行了气管插管,所以实际上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向我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点头或摇头,来表达好或不好。但是他没有,而是努了努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我明知道他不能言语,但还是把耳朵贴近了他的嘴边。我听到从老先生的嘴里发出了“咝、咝”的声音,我直起身,疑惑地望向他。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些许熟悉的东西。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流露出的眼神,就是那种坚定,但却没有了执拗。刹那间我突然明白,他说的是“死”。

     然而,这次我却没有了上次的慌张,而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右手,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不再发出声响,而是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再次全科会议提及他的时候,已经是他去世一星期后了。

     “今天利用早交班的时间我说个事。昨天我们科收到了22床家属送来的锦旗,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肯定。家属对我们的医护工作还是非常满意的,尽管没能挽留住这个患者的生命,但家属也理解这是恶性疾病的自然转归,而对于我们积极实施的各项救治措施,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同时院领导也对我们的工作表示满意。这不仅体现了我们科医护人员在业务上的过硬素质,也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医学生的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我望着窗外,光秃的枝丫在寒风中摇曳着,偶尔会有一两片叶子禁不住阵风的袭扰,倏地一下打着旋飞向天空,消失在视野中。

     救死扶伤,我们做到了吗?我想家属和领导的肯定就是最好的答案。

     可是,我更想听到那个永远不可能听到的声音的回答……

     恍惚间,我觉得我又迈入了那个熟悉的病房,没有了仪器的闪烁,没有了管路的围绕,在整洁的房间里,只有老伴坐在床边,深情地望着病床上的老先生,满含泪花……(来源:《死亡如此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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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配图作者:甘肃中医药大学临床医学大三学生 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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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小康(微信:liliuli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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