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应秋:我学中医的门径和方法(推荐所有习医者阅读)
2015/6/1 中医书友会

    

     中医书友会第175期(第638期回顾)

     每天一期,陪伴中医人成长

     作者/彭坚⊙ 编辑/张亚娟 ⊙ 校对/党卫阁

     导读:5月28日,在中医学家、中医教育家任应秋先生诞辰百年之际,由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市中医管理局、中华中医药学会主办的任应秋百年诞辰纪念会在北京中医药大学举行。小编认为在追思和缅怀之余,我们后辈也应静下来心来好好读读这篇文章,学习并传承任老精读、勤写、深思、善记的治学经验。(回复“任应秋”获取该专题)

     作者简介:任应秋(1914~1984),字鸿宾,四川江津县人。幼年读经,十三经皆能成诵;少年时问难于经学大师廖季平,打下了治学的坚实基础。十七岁开始学医,二十三岁就学于上海中国医学院,并得到沪上名医丁仲英、曹颖甫、陆渊雷等人指教,但因日寇侵华,未及卒业,旋回四川,一面业医,一面执教于高级中学。解放后,先执教于重庆市中医学校兼教务主任,后于1957年调北京中医学院任教。50年来,穷治医经,精研医理,孜孜不倦地献身于中医事业,在理论研究和临床方面都取得显著成就,对整理、继承和发扬祖国医学遗产做出了重大贡献。主要著作有:《仲景脉学法案》(1944年)、《脉学研究十讲》 (1953年)、《伤寒论语释》(1956年)、《五运六气》(1961年)、《中医各家学说》(1980年)等。

     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我的治学门径和方法

     不管学习任何科学,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正确的门路,正如子贡所说:“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凡是一门科学,都是有一堵墙隔着的。必须设法找到门径,穿墙而入,才有可能看见科学内容的富和美。做学问又要下刻苦工夫。学问多半都是一望无涯的汪洋大海,不具备一点牺牲精神,甘冒风险,战胜惊涛骇浪,坚定地把握着后舵,航船是不可能安全达到彼岸的。下面把我学习中医学的经过略述如次。

     我十七岁开始学习中医学。在未学医之前,从四岁开始通读十三经,如《尔雅》那样难读的书,都曾熟读背诵。同时,还读一些有关诗文典故的书,如《幼学故事琼林》、《龙文鞭影》、《声律启蒙》、《唐诗三百首》、《赋学正鹄》、《少岩赋》、《清代骈文读本》、《古文观止》之类。先后凡经历十四年。教我的老师,都是清代的秀才、举人、进士之流,我的古汉语知识,便从此打下了基础,也是我后来学习中医学较雄厚的资本。

     当我读完十三经的时候,老师许君才先生要我看张文襄的《輶轩语》,这是南皮张之洞在光绪元年(1875年)做四川提督学政时写的一本“发落书”,但确是当时指导读书的一本好书。其中特别是《语学》一篇,对我颇多启发。全篇主要提出如何读经、读史、读诸子、读古人文集以及通论读书五个问题。如说:“读经宜读全本,解经宜先识字,读经宜正音读”,“读经宜明训诂,宜讲汉学、宜读国朝人经学书,宜专治一经,治经宜有次第,治经贵通大义”等,至今在我脑子里还有较深刻的印象。

     可以说,我后来学习《黄帝内经》等经典著作的许多方法,都是由于张文襄所影响的。尤其是他在谈到“读书宜有门径”时说:“泛滥无归,终身无得,得门而入,事半功倍。此事宜有师承,然师岂易得,书即师也。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后来我终于买到一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来看,果然大有收获。

     例如我对十三经都已背诵如流了,但却说不出为什么《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又叫《四书》?而《提要》则明白告诉我们:“《论语》、《孟子》,旧各为帙,《大学》、《中庸》,旧《礼记》之二篇。其编为《四书》,自宋淳熙始;其悬为令甲,则自元延祐复科学始。《明史·艺文志》别立《四书》一门。”不仅《四书》的沿革比较清楚了,同时亦知道《四书》各种注本经《四库》著录的有六十二部之多,存目还有一百零一部,真是洋洋大观。更有意义的是,在读《提要》的过程中,亦知道了《四库》著录的医家类书凡九十七部、一千八百一十六卷,存目书凡九十四部、六百八十二卷。这给我后来阅读医书提供了很好的书目索引。

     一九二九年奉先亡父益恒公命,受医学于先师刘有余先生门下。先授以陈修园《公余六种》,半年内悉能背诵。又授以《伤寒论浅注》、《金匮要略浅注》,须正文与浅注同时串读。

     例如:“太阳主人身最外一层,有经之为病,有气之为病,主乎外,则脉应之而浮。何以谓经?《内经》云:‘太阳之脉连风府,上头项,挟脊抵腰至足,循身之背’,故其为病,头项强痛。何以为气?《内经》云:“太阳之上,寒气主之。’其病有因风而始恶寒者;有不因风而自恶寒者,虽有微甚,而总不离乎恶寒。盖人周身八万四千毛窍,太阳卫外之气也,若病太阳之气,则通体恶寒;若病太阳之经,则背恶寒。”这样正文和注文连串起来读,当然大大增加了诵读的工夫。

     好在我早已练就了背诵的基本功,在一年的时间内,便达到只点条文的首句,便能连注串背出来的程度。有余先生腹富而口俭,不善于讲说,我必须且诵读、且理解,全凭自己下工夫。只有到理解不通时,才去请教先生。先生语言虽简,却非常中肯。

     他是以善用乌梅丸治杂证蜚声一时的,记得有一次侍诊,半日中曾经四次疏乌梅丸方,一用于肢厥,一用于吐逆,一用于消渴,一用于腹泻。毕诊以后,问难于先生,他说:凡阳衰于下,火盛于上,气逆于中诸证,皆随证施用,腹泻与肢厥两证,均阳衰于下也,故重用姜桂附辛,而去二黄;呕吐一证,气逆于中也,故重用黄连、黄柏,去辛轻用附姜以平之。从此以后,我对乌梅丸的运用便灵活多了。

     诸如此类,刘先生对我的诱掖是很大的。但先生毕竟是个经方学家,而不是医经学家。我的思想既受到张文襄治经诸说的影响,亦欣赏南雷黄宗羲“先穷经、后证史”的学习方法,学习中医学似乎亦应该先从经典著作下一番工夫,才可能奠定比较坚实的理论基础。因此,便在刘先生的同意下,从事《灵枢》、《素问》的学习。

     我治医经学的方法,亦如读《十三经》那样,先从篇章句读下手。例如“生气通天论”是素问的第三篇,主要是阐述机体中的阴阳二气与自然界的阴阳二气息息相通,并赖以维持其生命的健康存在。

     全篇可分作三大章,篇首至“气之削也”为第一章,概括叙述生气与天气的关系,人们必须做到“传精神、服天气”相与适应,以维持寿命之本。

     至“形乃困薄”止为第二章,包括四个小节:章首至“阳气乃竭”为第一节,阐述外感邪气伤害阳气的病变;至“郁乃痤”止为第二节,叙述阳气伤于内的病变;至“粗乃败之”句止为第三节,阐发阳气受伤、邪陷经脉的病变;第四节指出保护和调养阳气的方法。

     第三章亦分作四节:“气立如故”句止为第一节,说明阴阳不能偏胜的道理;至“乃生寒热”句止为第二节,叙述阳气不能外固,发生一系列伤损阴精的病变;至“更伤五脏”句止为第三节,说明阳不固于外,四季都可感受外邪;最末一节阐述阴气内伤影响各脏而产生的病变,并提出保护阴气的方法。

     这一工作,我是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从此以后,我对《灵枢》、《素问》才有个比较具体的概念。

     其次是校勘。校勘是清人治经学最有成就的手段。它必须具备文字学、声音学、训诂学等小学的基本功,然后博览群籍,才谈得上校勘。我对此仅具备一点常识而已,乃尽量搜集前人对两经校勘的资料,作为借鉴,辅导我进行研究。

     如:林亿的《新校正》、胡澍的《素问校义》、俞樾的《读书余录》、孙诒让的《札迻》、顾观光的《素问校勘记》、《灵枢校勘记》、张文虎的《舒艺室随笔》、于鬯的《香草续校书》、冯承熙的《校余偶识》、江有诰的《先秦韵读》、沈祖绵的《读素问臆断》,以及日人丹波元简的《素问识》、《灵枢识》等,我都曾充分利用,确是解决了不少问题,收到了事半功倍之效。

     关于《灵枢》、《素问》的注家,本来就屈指可数,全注的不外杨上善、马莳、张介宾、张志聪、黄元御五家。单注《素问》的,仅有王冰、吴崑、高世栻、张琦四家。这些注家均各有独到之处,亦各有其不足的地方。如何汲取其所长,并屏弃其所短,择善而从,这就要下一番研究工夫。日人丹波元简的《素问识》,《灵枢识》,丹波元坚的《素问绍识》,对各注家曾有个比较选择,而且是做得较好的,足资借鉴。

     但衡量注家的好坏,更重要的是必须结合临床现实来考虑。如《素问·阴阳别论》:“二阴一阳发病,善胀,心满善气。”王冰注解为“气蓄于上故心满,下虚上盛,故气泄出。”以气泄出解释善气,不符合《素问》的习惯用语,而吴崑、马莳、张介宾不作解释。独张志聪注云:“善气者,太息也。心系急,则气道约,故太息以伸出之。”满,同懑。心懑不舒,故时时想太息而得到伸舒,不致憋闷,是临证常见的。心肾之气不能相交,可以见此,故曰二阴。因此,我对王冰所注善气,便持保留意见。

     我之所以要对《内经》下这一些工夫,主要是想从中找出它的理论体系以及它的指导思想来。《灵枢》、《素问》两个八十一篇,都是采用综合叙述的方法来表达的,但其中毕竟是存在着它的独特理论体系,这一点从杨上善开始便已经认识到了。《太素》之所以要拆散原篇次第,分做摄生、阴阳、人合等十九大类,每类又分若干细目,其主要目的就是探求它理论体系的脉络。后来滑寿分做十二类,张介宾基本与滑寿同。李中梓分八类,汪昂分九类,沈又彭仅分为平、病、诊、治四类,不管分类的多与少,目的都是在寻找其理论体系。

     概括言之,脏腑学说、病机学说、诊法学说、治则学说,这是《内经》理论体系最基本的部分。至于病症、辨证、刺法、摄生等内容亦很丰富,都有待于作进一步的研究。特别有待于认真探讨的是,它的整个理论体系之中,都贯穿着当时朴素的对立统一规律思想——阴阳学说,以及朴素的系统观——五行学说。

     首先,它用阴阳这一概念来说明各种事物之间存在着普遍联系和事物变化的复杂多样性。而且指出事物的运动,总是存在着平衡和不平衡两种状态,所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并说明阴与阳的对立统一,既是相互依存,又能相互转化,故说:“四时之变,寒暑之胜,重阴必阳,重阳必阴。”同时还认为阴之与阳,固然是一对矛盾,但阳却居于主要方面,而以阴为次要,所谓“阴阳之要,阳密乃固,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

     至于五行学说,它具有明显的整体观念,它从唯物主义的立场明确地把五行当作宇宙的普遍规律提出来了。所以它说:“五行阴阳者,天地之道也。”道,就是规律。五行生克制胜的结构联系,提出了事物循环运动的根源,也就是为了探索自然界循环式动态平衡的规律性提出来的,故说:“五运之始,如环无端。”又说:“终而复始,是谓天地之纪。”

     于此,我认为五行学说与阴阳学说的区别在于,阴阳是在说明世界最一般最普遍的联系,而五行则在企图刻画事物的结构关系及其运动方式。中医学的许多理论之所以具有巨大的生命力,直至今天仍有指导实践的意义,其重要原因之一,正在于里面贯穿着朴素的对立统一学说和系统论,这是需要我们努力发掘、整理提高、继承发扬的。

     所以我认为学习中医学不首先学习好《内经》,不通过对《内经》的认真学习,是打不好理论基础的,也就谈不到学习中医学。

     凡做学问都有一个精与博的辩证关系。属于基础理论部分,必须要达到精通、精纯的程度;非基础的,但直接或间接与本学科有关的以及一般知识,便须博览,要广泛地涉猎。只有精了,才可能博。就中医学而言,只有把《内经》这一类的古典著作搞精通了,博览各家的著作才不费劲,才具有分析鉴别的能力。

     例如:对《内经》学习有根底,读仲景的《伤寒论》,便知道他用三阳三阴辨证,是源于《素问·热论》的,但仲景所究心的却是伤寒,并非热病。“热论”的三阳三阴,仅有表里之别,并无寒热虚实之分;而仲景的三阳三阴,则表里寒热虚实无所不包。不透过这一关,是学习不好《伤寒论》的。

     刘河间的学术思想也来源于《素问·热论》,但河间所研究的仅是热病,而非伤寒。所以他的通圣散、双解散、凉膈散、六一散、承气汤诸方,都是针对热病而设,不用麻桂辛温剂,河间所用的三阳三阴辨证,正是“热论”的旨意,仅用以分辨表里而已,不能与《伤寒论》强合,但是河间仍然叫做伤寒,不透过这一关,亦是学不好河间书的。

     它如李东垣的气虚发热说,是从《素问·调经论》“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这一理论的发挥。

     朱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论,是据《素问·太阴阳明论》“阳道实、阴道虚”,以及《方盛衰论》“至阴虚,天气绝;至阳盛,地气不足”等理论阐发而来的。

     要之,学好了《内经》,才说得上打下了中医学的理论基础。只有打好了中医学理论基础,进而学习临床各科,学习各医学家的著作,才可能左右逢源,事半功倍。这是一条学习中医学的大路、正门,如果舍正路而弗由,又欲期其有成,那是很困难的。

     有了门径之后,便得讲究方法。据我五十多年的经验,最主要的有四个方面:

     (一)精读。

     读书有两种方法,最基本的可以少而精,多在精的方面下工夫。其次是结合实际,学以致用。学中医学所担负的任务是:继承发扬,整理提高。因此首先要读好《灵枢》、《素问》、《伤寒》、《金匮》几部经典著作,因为它是汉代以前许多医学家的总结,许多文献的结晶,是中医学理论的基础。把它读得烂熟,才能算打下了比较坚实的理论基础。

     那么,应该用什么方法来读呢?苏东坡有种读书方法是很可取的。他在《又答王庠书》中说:“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它皆仿此。此虽迂钝,而它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

     这样专心致志、集中力量、各个击破的读书方法,不是真正善读书而又读活书的人,是说不出“此中三味”的。看来苏东坡之所以有多方面的卓越成就,除了他的天资以外,起决定作用的,正得力于他这种“迂钝”而“非速化”的精读方法。我们读《灵枢》、《素问》等,亦只能采用“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的方法进行,宁肯“迂钝”一些,不求“速效”之术。

     《灵枢》、《素问》共十四万余言,貌似浩瀚,但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无非就是阴阳五行、五运六气、脏腑、经络、病机、病症、诊法、辨证、治则、针灸、方药、摄生十二个方面,每读一次,就带着这十二个方面的某一个问题,边阅读、边探索,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下去,每阅读一遍,便把某一问题深入一次、解决一次、巩固一次。无论读任何一部经典著作,每次都带着问题读,直到掌握了精神实质。在这个基础上,再看有关的其他参考书,就一定会做到多多益善,开卷有益。

     所谓精与博的关系,就会自然而然地得到合理解决。至于在读的时候,态度务须认真,精神务须集中,遇到不了解或不完全了解的地方,必须查问清楚,不应该一知半解,自以为是。

     陆以湉《冷庐医话·医鉴》有云:“近世医者能读《内经》鲜矣。更有妄引经语致成笑端者。如治不得寐,引半夏秫米汤‘复杯则卧’,云是压胜之法,令病者服药后复盏几上,谓可安卧。治脚疔,引‘膏粱之变,足生大丁’,以为确证。不知足者能也,非专指足而言。又有治瘅疟证,以‘阴气先伤,阳气独发’为《己任篇》之言。盖未读《内经》、《金匮》,第见《己任篇》有是语耳。疏陋若此,乃皆出于悬壶而知名者也。”

     不曾认真读书,而造成这样疏陋的人,现在不是没有,可能为数还不少。稍不认真读书,这种疏陋便会出现在我们身上。我这样说,不是没有根据的。

     (二)勤写。

     写,就是写笔记。一边阅读,一边写笔记,是帮助我们领会和记忆文献内容的一种读书方法。也是积累科技资料的一个重要方法。边读边写,也就做到了眼到、口到、心到、手到,养成写读书笔记的良好习惯。革命前辈徐特立老人曾对自己提出“不动笔墨不看书”,可以作为我们每个有志于治学的人的训诫。怎样写读书笔记?它的形式很多。通常情况是摘录原文,写提纲,写心得体会和写疑难问题等。我经常采取以下几种形式:

     概括和缩写。把已读过的书的内容,作一个非常概括而简短的叙述,扼要说明某一本书的内容,主要讲的什么问题。这样写的好处是能帮助自己抓住书里所讲的要点,加深对所读书的理解。兹录三十年前我写的读《格致余论》笔记一则如下:

     《格致余论》一卷,元·朱震亨撰。共列论文四十一篇,其立论大旨有三:①人身气常有余,血常不足,便导致阴易虚、阳易亢的病变,故善用滋阴降火之法。②无论痰、食、火、湿诸因致病于人体,或于气分,或于血分,必有所郁塞阻滞,故主张临证要善于用和血疏气、导痰行滞诸法。③诊治疾病,必须观形望色,察脉问症。尤其对于脉、息,务要详细审察,才能辨认出病证的真情,才能准确地用药。

     议论之后,往往附有验案,故本书于临证有一定指导意义。但由于作者曾向许谦学过性理学,于《相火论》中颇有主观唯心论。同时他在自述中亦说:“古人以医为吾儒格物致知一事,故目其编曰《格致余论》。”其受到宋人理学的影响可知。传本有《医统正脉》本、《四库全书》本、《东垣十书》本。

     纲要笔记。一般是按照书的先后内容,或问题的主次来写的。它往往要依照原文的次序进行一番简明扼要的复述,体现出全书或全篇的逻辑性。纲要笔记,与我们常说的写作提纲很相似。写这种笔记省时间,重点突出,便于记忆。钞录一则我过去学习《金匮要略·痉湿暍病脉证篇》的笔记如下:

     痉、湿、暍三大病。痉病的主要病变在伤津。故21条的“太阳病发汗太多”, 22条的“风病下之”,24条的“痉病若发其汗,其表益虚”,都在说明津伤不能养筋而致痉的道理。

     湿病虽有寒热虚实之分,篇中所论,却是以表虚和寒湿为主。27条的“慎不可以火攻”, 25条的“但微微似欲出汗者,风湿俱去也”,以及防已地黄汤证,都着重固表。至40条的桂枝附子汤、去桂加白术汤,41条的甘草附子汤诸证,都着重在温里,并无湿热证。

     暍病每由阴虚而致热邪,42条的脉弦细芤迟,43条的脉微弱,都在说明这个道理。所以它选用白虎加人参汤,既清暑热,又生津液。

     摘记。在读书过程中,对一些论述、命题、定理、公式、警语、事例、数字、引文、例证,新的材料、新的观点等进行摘抄。做摘记最好用卡片纸,也就是做资料卡片。阅读发现可摘的材料,随时抄记在卡片纸上,这样做,既方便,又灵活,不过一般只适用于内容较少的。

     具体说来,做资料卡片要注意四点:

     第一,要有科学分类。初学做卡片的,容易见一条摘一条,用时凭脑子的记忆去找。这种做法,卡片少的还行,多了便不行。一般科学家都要积累上万张的卡片,仅凭脑子记忆去查找是办不到的,必须有合乎科学方法的分类。

     第二,要摘记实实在在的东西。资料卡片主要起提供资料的作用。每张卡片内容有限,必须摘实在的内容,如基础理论中的有关脏腑、经络、病机、诊法、治则,临床各科的病症;实验研究报告的结果、数据、结论;文章的主要论点、书的核心内容等。同时要处理好详略的关系。重要的数据和结论要详,甚至要一点不遗漏地摘。而文章的一般内容则可以概要摘抄。

     第三,同一张卡片所记资料必须属于同一分类。切忌把不同分类的内容摘记在同一张卡片上,以免造成分类困难和使用不便。

     第四,要写明资料的名称、作者、出版时间和出处,图书要写清楚页码、版本等。资料卡片既起提供资料的作用,又起资料索引的作用。如果资料的名称、作者、版本、页码、时间、出处不清楚,则不便查阅。这事看来简单,对初学做卡片者,却也不易。因为一篇资料、一本书、一篇文章,常常要分别摘录在数张卡片上,并纳入不同的分类中,每张上都要写明,甚为麻烦,需要极大的耐心。但这对以后有效地使用卡片是绝对必需的。

     综合笔记。就是把不同书籍和若干资料中的相同内容,综合到一个题目或专题下。我们在阅读时,有时遇到几种版本的书都是讲一个内容,但讲的深浅、重点不同,有的几个作者的观点也不尽一致,为了学习和研究的需要,往往把它们的内容综合到一起,写一份笔记,这就得采用综合的形式。

     从前我在学习《脾胃论》时,曾写过以下一则笔记:

     一部《脾胃论》,尊元气,贱阴火,足以概之。脾胃气衰,元气不足,而心火独盛。心火者,阴火也。心不主令,相火代之,元气之贼也。火与元气不两立,一胜则一负(《饮食劳倦所伤始为热中论》)。

     脾胃既虚,不能升浮,为阴火伤其生发之气(《清暑益气汤论》)。

     凡怒忿悲思恐惧,皆损元气,夫阴火之独盛,由心生凝滞,七情不安故也(《安养心神调治脾胃论》)。

     胃既受病,不能滋养,故六腑之气已绝,致阳道不行,阴火上乘(《心脾胃虚则九窍不通论》)。

     反增其阴火,是以元气消耗,折人长命(《论饮酒过伤》)。

     脾胃虚而火胜,则必少气(《忽肥忽瘦论》)。

     热伤元气,以人参、麦冬、五味子生脉。脉者,元气也。人参之甘,补元气,泻热火也;麦冬之苦寒,补水之源而清肃燥金也,五味子之酸以泻火,补庚大肠与肺金也(《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

     东垣总以阴火与元气相对而言,元气惟恐其不足,阴火惟虑其有余。故益气泻火,是东垣治内伤病极其重要的手段。

     这种综合笔记,可以加深对某一问题的理解,做起来又不太费劲。

     心得笔记。这种笔记,往往是在读完一本书、一篇文章或一个问题之后,自己有所收获、体会、见解,用自己的话把它记录下来。它的好处是能巩固学习效果,检验学习的情况,使自己心中有数。如果在写心得笔记时,发现对某一问题理解还不深透,不够清楚明白,可再回过头来读一读原文。如果感到书中有讲得不够恰当的地方,可在笔记中提出来,做以后继续学习的线索。

     兹引尤在泾《医学读书记·素问传写之误》四则为例:

     苍天之气清静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传,当作专,言精神专一,则清净弗扰,犹苍天之气也。老子所谓“专气致柔”,太史公所谓“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班氏所谓“专精神以辅天年者”是也。若作传,与义难通。王注精神可传,惟圣人得道者乃能尔,予未知精神如何而传也。

     解脉令人腰痛而引肩,目隘嵘然,时遗溲。又云:“解脉令人腰痛如引带,常如折腰状,善怒。”详本篇备举诸经腰痛,乃独遗带脉,而重出解脉。按带脉起于少腹之侧,季胁之下,环身一周如束带。然则此所谓腰痛如引带、常如折腰状者,自是带脉为病,云解脉者,传写之误也。

     “血温身热者死”。按温当作溢。夫血寒则凝而不流,热则沸而不宁,温则血之常也,身虽热,何遽至死。惟血流既溢,复见身热,则阳过亢而阴受逼,有不尽不已之势,故死。今人失血之后,转增身热咳嗽者,往往致死,概可见矣。

     “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按《营卫生会篇》云:“乎旦阴尽而阳受气也。”夫阴气方尽,何云未动?阳气方受,何云未散?疑是阳气未动,阴气未散,动谓盛之著,散谓衰之极也。

     第一则经文见“生气通天论”,我原意传应读作搏,聚也。第二则见“刺腰痛论”,张介宾解释为足太阳经之散行脉也。第三则见“大奇论”,第四则见“脉要精微论”。像这样写心得笔记,积之既久,必然大有进境。

     (三)深思。

     深思苦想,是做学问、研究科学最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环节。古人谓之“揣摩”,我们现在说是“独立思考”。前人的成就,要学习,要继承。但如果止于此,那就永远只能步前人的脚印,拾别人的牙慧,也就永远只能停留在一个水平上,人类还有什么进步可言?中医学还有什么可整理提高?

     鲁迅把没有独立思考而只是死读书、读死书的人,讥讽为“活的书架”。《论语·为政》说得好:“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说的正是学与思这样一种辩证关系。意思是说,只是学习而不善于深思,终将罔然无所得;或能寻思而不善于学习,势将使人疲殆不堪。

     虽然如此,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思比学甚至是一种更为艰苦的劳动。有时为了思考一个问题,许多科学家常常忘却一切而到了“入迷”境界。这就难怪牛顿错把手表当成了鸡蛋煮。董莽的《闲燕常谈》记载:“欧阳文忠公谓谢希深曰:吾生平作文章,多在三上——马上、枕上、厕上也。盖唯此可以属思耳。”可见古代有成就的作家,只要有深思的机会,到处都可以运用思考。

     欧阳修的这个经验谈,十分重要,他道破了做文章的一个秘密,就是在写作之前要很好的属思,即运用思考。把文章的中心思想和它的每一个论点和论据以及表述的方法、层次安排等等都尽量考虑成熟,形成腹稿,这样就可以使写作的时候减少阻碍,很快就能完成。一篇文章,只要构思好了,下笔的时候,只要照着所想的,慢慢地像说话一样一句一句写出来,话怎么说字就照样写,都写完了,再修改也不难了。

     搞科研、做学问、写文章,都应学习欧阳修的力、法,抓紧一切时间构思。枕上构思,我是经常用的,略有所得,立即起床记下来,甚至一夜起来两三次,都是经常有的。

     《礼记·中庸》有一段关于做学问的话,颇值得考虑。它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看来,古人早已把勤思考,多思考,细致思考,反复思考,列为做学问的重要条件之一。我们一定要有“思之弗得弗措”的精神。欧阳修之所以“三上属思”,也就是“弗得弗措”的具体体现。尤其是我们做医生的人,必须善于运用思维,才能提高医疗水平。

     《古今医案》卷三记载朱震亨治验一则云:“浦江洪宅一妇,病疟三日一发,食甚少,经不行已三月,丹溪诊之,两手脉俱无,时当腊月,议作虚寒治。以四物汤加附子、吴萸、神曲为丸。心颇疑,次早再诊,见其梳装无异平时,言语行步,并无倦怠,知果误矣。乃曰:‘经不行者,非无血也,为痰所碍而不行也。无脉者,非气血衰而脉绝,乃积痰生热,结伏其脉而不见尔。以三花神佑丸与之。旬日后,食稍进,脉渐出,但带微弦,证尚未愈。因谓胃气既全,春深经血自旺,便可自愈,不必服药。教以淡滋味、节饮食之法,半月而疟愈,经亦行。”

     以朱丹溪医学的高明,当他属思不深、不周的时候,还会发生误诊。只有通过熟虑之后,才可能取得较好的疗效。当丹溪把病人处理好之后,他的思维不仅没有停止,还在继续深化,并终于纠正了误治。如果没有“心颇疑”那一点思维活动的继续,这个病人的误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四)善记。

     善记,是指要善于锻炼记忆力。记忆有两种,一种叫机械记忆,一种叫理解记忆。机械记忆靠重复,理解记忆靠联想。一两岁的小孩没有什么联想,只有靠机械重复的办法。把学到的一句话来回咕噜,然后就学会了。这种方法是“强记”。一般人说少小时记忆好,都属于“强记”。长大以后,知识多了,就开始使用联想的办法,也叫做“追记”。当他接触到一个新事物时,就会把已经知道的事物联系起来,去记住新的事物。年龄大的人,主要靠运用联想方法。因而年龄大了,记忆力慢慢衰退,补救的办法,就是要用科学的方法不断地锻炼它,使它逐渐增强起来。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锻炼:

     第一,有决心,有目标,勤奋练习。我学习经典著作如《灵枢》、《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都是二十岁以前读背的,也就是用机械的方法,朝斯夕斯地读和背,基本把它记下来了。二十岁以后,临床的机会渐渐增多,感到《本草经》不够熟习,而《本草经》文有如《尔雅》,没有文法可言,就比较难于记忆。例如:“人参味甘微寒,无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

     我把它改编成七言诗诀:

     “人参微寒甘无毒,补脏安神且明目,止悸除邪开心志,定魄轻身堪久服。”

     总是在每天晚上就寝前三十分钟编一味药的诗诀,写上纸条,先读十余遍后,把它贴在墙上,就枕后再闭目凝神默诵五六遍,就入睡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再朗读若干遍,如是者坚持了半年多,整理编了本草诗诀二百味,背诵二百味,苦记二百味。所以我的药性基础,完全是从《神农本草经》打下的。

     我当时编诗诀的原则,也就是以《本草经》为准,而未采诸家杂说。因当时学识既未深,经验又不多,还不具备评论诸家的本领,就只好以《本草经》为准了。看来,提出明确的指标,是非常重要的,背药性最大的困难,就是气味容易混淆,就只好坚持每天既读、又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还要认真地一句一句读,这不是为要背,而是为了要使它不混。这样记一味药,把脑、口、手都用上,经过编写、朗读、默背,记忆的效率自然就提高许多。

     第二,记东西要注意自觉的联想。仍以我记忆药性为例。《神农本草经》诸药中,气味甘、微寒、无毒完全相同的,仅有人参、丹砂、苡仁、竹茹四味,但人参主要是益气生津,丹砂主要是重镇安神,苡仁除久风湿痹,竹茹则为散气止呕哕(系孙子云辑《神农本草经注论》)。这样联系起来,当我要选用《本草经》味甘气微寒的药性时,不仅一经追忆,便都能联想起来,同时亦具有选择遣用的准则。

     又如选用《伤寒论》方时,一提到桂枝汤,立即可以联想到治“形似疟,一日再发”的桂枝二麻黄一汤;治“发热恶寒,热多寒少”的桂枝二越婢一汤;治“发热无汗,心下满微痛,小便不利”的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治“汗漏不止,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的桂枝加附子汤;治“下之后,脉促胸满”的桂枝去芍药汤以及桂枝人参汤、桂枝甘草汤等等,都可以联系起来,一一加以区别。

     再举一个近例,有几个少年耳部具有识字的特异功能,一再试验不爽,新华社发消息,想从古代文献中查出类似的记载,作为历史的依据,辗转要我提出资料。我便首先考虑到耳和目的联系。《晋书·凉武昭王传》有:“赏无疏漏,罚勿容亲,耳目人间,知外患苦。”

     这还是属于耳听目视的原意。又联想到《史记。灌夫传》说:“临汝候方与程不识耳语。”

     这仍与特异功能无关。又进一步联想到《志林》有:“薪州庞君常善医而耳聩,与语须书使能晓,东坡笑曰:吾与君常异人也,吾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非异人乎?"

     这和特异功能有些接近了。最后终于在《列子·仲尼》查出:

     “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

     同时晋人张湛的注解还说:“夫形质者,心智之室宇;耳目者,视听之户牖,神可彻焉,则视听不因户牖,照察不阂墙壁耳。”

     是古代确有耳具目视的特异功能的人。以此说明联系对于记忆的帮助是很有好处的。当然要分事物的外部联系和事物的内部联系。

     第三,不放松机械记忆。机械记忆,并不是只有小时候发达,长大以后就不灵了。主要因为用得少了,就感到差些。所以,机械的记忆仍要用,要适当的重复。我的方法是,有的东西记得不牢,但又非牢记不可的,便把它翻出来进行阅读。读到可以背诵的时候,就随时默背。欧阳修是“三上属思”;我则行走坐卧都喜欢默背。只要自觉地使用机械记忆这种本事,然后在复习过程中,逐渐和别的东西建立联系,机械记忆的东西就会变成理解记忆的对象。

     第四,要把自己学到的知识进行整理和分类。比如,通过一段学习时间,就可把学有心得的课程内容,进行一次总结。例如,学完了“易水学派”,有哪些具有代表性的医学家?他们各自不同的学术思想,他们各自有哪些著作?整个学派的主要成就表现在哪些方面?学完了其他学派,又进行整理总结。但要注意不要让教材牵着鼻子走,书上写的什么,就按着书上的顺序搞,不越雷池一步,搞完就完了。

     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整理编写过多少小书。《伤寒论》、《金匮要略》都曾经多次整理表解;《灵枢》、《素问》按照中医学的理论体系,亦不知整理过多少遍。不知者以为我年纪轻轻就狂妄自大,著书立说,其实这是加深理解、巩固记忆的最好方法。整理一遍,确有一遍的进境。经常主动整理学过的知识,使这种知识学的比较活、比较牢,到用的时候就能信手拈来。

     以上是我的学习过程,也就是我的经验。精读、勤写、深思、善记四个环节,是治学必不可少的,而且是一环扣一环的,还要贯串着“刻苦勤奋,持之以恒”八个字,这样才可能学有成就。

     【本文摘自《名老中医之路》,由中医书友会(微信号zhongyishuyou)编校发表,尊重知识与劳动,转载请保留版权声明。投稿邮箱:tg@linglan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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