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百度和莆田系,害死魏则西的还有它
2016/5/5 生命时报

    

    


     魏则西事件还在持续发酵。5月4日,涉事的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简称武警北京二院)正式贴出停诊通知,宣布暂时停止一切对外服务。

     而在此之前,各相关部委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分别针对百度公司、武警北京二院进行调查。为何部队三甲医院也变得不可信了?免疫疗法到底有什么价值?《生命时报》记者实地探访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并采访专家详细解答。

     受访专家 受访专家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名誉院长 徐光炜南方医科大学肿瘤中心主任 罗荣城

     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生物治疗中心主任 夏建川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肝胆胰肿瘤外二科副主任医师 钱红纲

    

    


     抗争两年,难逃病魔之手

     魏则西是在大二时查出滑膜肉瘤的,三期,已属中晚期。这种少见的恶性软组织肿瘤生存率很低,即使采用常见的手术、化疗等方式治疗,效果也很难预期。

     2015年11月,有网友在天涯社区发布求助帖称,自2014年查出患病,一年多以来,魏则西接受了多次放疗和化疗,让他受尽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但坚强且热爱生活的他一直都在坚持。生病之前,则西的学习就相当优异,在治疗期间,他还时常拿起课本,准备考试。”

     该网友贴出的诊断证明书、出院通知书显示,魏则西曾在西安交通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住院治疗。据称,当时国内医生给的下一步治疗方案是服用PD-1抗体药物。

     这“应该是最有疗效的,但价格相当高,三个星期就要3万5,而且如果耐药的话,可能要一直用下去,这对于则西的家里,基本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因此,万不得已,则西只能选择美国那边的临床试验,用他自己的话说,‘把身体卖给美国人’,风险比较大,但万一成功了,后续康复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魏则西生前提到的美国临床试验,推测可能就是武警北京二院肿瘤生物治疗中心为其实施的、声称与美国斯坦福大学合作的DC-CIK细胞免疫疗法。

     媒体采访中,魏父魏海全回忆,为给孩子看病,当初他用百度搜索“滑膜肉瘤”,得到的第一个结果就是武警北京二院生物治疗中心的推广内容。

     随后,他专程赴京踩点、咨询。武警北京二院生物治疗中心一名姓李的主任,看过魏则西的报告单,保证说“二十年没问题”。

     2014年9月魏则西以每三个月一次的频率,先后四次到京接受生物免疫治疗,同时坚持在西安进行放化疗。2015年7月治疗花费几十万元,肿瘤还是不受控制地复发转移至肺部。“医生当时说我恐怕撑不了一两个月了。”魏则西在发文中写道。2016年4月12日与肿瘤抗争两年的魏则西还是走了。2016年4月28日一篇《一个死在百度和部队医院之手的年轻人》的文章,让这个21岁年轻人的死亡成为了最热的社会事件。

     此次事件中暴露出的百度搜索竞价排名、医院科室被“莆田系”民营集团承包等问题,更是受到了媒体和公众的广泛关注,并迅速蔓延发酵。2016年5月2日国家网信办会同国家工商总局、国家卫生计生委联合调查组进驻百度公司2016年5月3日

     国家卫生计生委、中央军委后勤保障卫生局、武警部队卫生局也展开了对武警北京二院的调查。

    

    


     涉事治疗中心坑了不少人

     5月3日上午10点,《生命时报》记者来到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医院门口明显加强了安保,只要有人进入,保安就会警惕地上前询问。进入医院门口50米范围内,网络信号全部被屏蔽。

     魏则西事件涉及的生物治疗中心,位于院内东侧住院部一层,进门左转就能见到“生物诊疗中心”六个醒目的绿色大字。

     记者从挂号处获悉,该诊疗中心已经停诊,但分诊台前仍有3名武警和3名保安来回巡查,每当有人靠近诊室所在的走廊,就会立刻阻止。楼上的住院部也加强了戒严,想要进入的记者频频被便衣安保人员轰出。

     分诊台前,约有十多名在该中心进行过生物免疫疗法的患者,前来申请退款。他们告诉记者,选择到这里治疗就是受了网上“广告”的吸引,但在发生魏则西事件后,感觉自己被骗了,现在想要医院给个说法。

     来自湖南常德的余女士说,女儿女婿通过网络搜索“癌症”关键词,在首页就看到了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它打着国内第一家生物治疗机构的口号,而且是个三甲医院,就想过来进行辅助治疗。”

     另一名来自内蒙古的患者说,这家医院“在家乡名气很大”,可现在才知道,这个科室是外包的。

     安徽黄山的李女士已经在这里接受了两个疗程的免疫治疗,第一个疗程花了3万,打了76针,第二个疗程6万,打了78针。她告诉记者,自己接受的治疗“就是从手腕抽血,取出细胞,培养8天后再注射回来,说是可以提高免疫癌症的能力,但感觉效果不好。”

    

     科室是承包的,医生没发过相关论文

     在此次事件中,让人十分不解的一个问题是:为何部队三甲医院也变得不可信了?

     5月4日,媒体曝光的两段电话录音证实,“莆田系”公司花重金运作,承包了武警北京二院的科室。不仅与生物治疗中心形成“合作”关系的康新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属莆田系陈新贤所有;负责技术支持的上海柯莱逊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更是陈新贤的兄弟陈新喜。

     “莆田系”是莆田人所辖医院集合的简称,这些医院大部分是男科、妇科、不孕不育、整形等专科民营医院。由于医疗水平及夸大宣传等问题,莆田系医院的整体口碑较差。这也是公众获悉武警北京二院生物治疗中心被“莆田系”承包后,反应激烈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现行法规来看,这样的科室承包也属违规行为。卫生计生委医政医管局副局长郭燕红在5月4日的公开讲话中指出,《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不得伪造、涂改、出卖、转让、出借”,而出租科室,从性质上来讲,就是一种变相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转让和出借。

     不仅科室承包存在问题,从媒体的深度调查中不难发现,负责治疗的“专家”也不甚靠谱。据魏父回忆,当时李姓主任介绍说,这项技术(DC-CIK生物免疫疗法)是斯坦福研发出来的,他们是合作方,有效率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但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对外联络与公共关系事务部贝基·巴赫在5月3日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该校“与‘魏则西事件’及涉事医院绝对无关”。

     斯坦福大学临床试验数据库资料显示,在该校开展的临床研究中,涉及CIK免疫疗法的只有两项,其中一项用于治疗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和骨髓增殖性疾病,另一项用于治疗高风险恶性血液病。这两项研究分别处于早期临床试验阶段,均不接受新患者参与研究。

     事实上,早在2014年,光明网就曾刊文指出,在中国知网(国内最知名的中外学术资源服务网站)搜索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肿瘤生物中心大力宣传的温洪泽、郭跃生、李志亮三位主任医师,并未发现他们的任何相关文献成果。

    

     免疫疗法到底有什么价值

     魏则西的死让我们知道了一种叫做“滑膜肉瘤”的罕见病,也让公众对一种叫做“免疫疗法”的新型医疗技术疑窦丛生。免疫疗法是否真属于“国外淘汰下来的技术”呢?

     1“滑膜肉瘤”属于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肝胆胰肿瘤外二科副主任医师钱红纲的专业领域。据他介绍,滑膜肉瘤是一种少见的恶性肿瘤,易发于青少年,低于20岁的人群中,滑膜肉瘤占软组织肉瘤的9%。病人预期生存期与具体的病情分期、基因型、肿瘤大小、年龄等因素都有一定关系。而一旦转移,生存期会大大缩短。

     2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副理事长、南方医科大学肿瘤中心主任罗荣城说:“生物治疗与细胞免疫疗法并不是‘虚假疗法’,而是受到世界肿瘤学界的绝对认可。”北京大学临床肿瘤学院、北京肿瘤医院、北京市肿瘤防治研究所名誉院(所)长徐光炜也表示,免疫疗法是今后发展的主流治疗方式,也是癌症治愈的新希望所在。

     但目前,免疫疗法作为一种新的医疗技术,缺乏大量的循证医学论证,可能只对某些病人有效。目前,免疫疗法针对淋巴瘤、黑色素瘤等非实体瘤的治疗有一定效果,还不适合大范围推广,夸大其词地宣传其效果,容易误导病人。

     3中华医学生物免疫学会主任委员、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生物治疗中心主任夏建川教授,曾在美国哈佛大学Dana-Farber 肿瘤研究所从事肿瘤遗传学和肿瘤免疫疫苗的研究。他说:“近几年,细胞免疫治疗在欧美、国内都是肿瘤领域的研究热点,不存在‘被国外淘汰’、‘虚假疗法’之说。”

     罗荣城教授介绍说,肿瘤的治疗模式有两种:一是细胞杀伤(Cell Killing),二是细胞调节(Cell Control)。传统手术、化疗、放疗等治疗方法属于前者,对病人的身体存在一定的伤害;而后者以提高机体的生物反应能力(包括免疫力)为目的,控制肿瘤发展,对病人的损伤最小、获益最大,免疫治疗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的免疫治疗大致分两种

     一种是把肿瘤的特征“告诉”免疫细胞,让它们去搜寻、杀伤;

     另一种是防止免疫细胞被麻痹,能够继续攻击肿瘤细胞。

     第一种思路的代表是目前还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CAR-T疗法(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疗法),对淋巴瘤、白血病、神经胶质瘤有不错的疗效。

     此次事件中涉及的CIK/DC-CIK疗法,也属于体外训练免疫细胞“战士”的做法,其在世界范围的许多医院和科研机构,还在进行相关的基础研究和临床试验。比如,德国最大的细胞治疗中心法兰克福细胞治疗中心仍在使用CIK等细胞免疫疗法。但就魏则西的案例来说,他已属滑膜肉瘤晚期,病情极为危重,放化疗难以解决问题,后来找到的DC-CIK疗法已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精准医学讲求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方法,用在正确的病人身上。这个案例则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病人,用了缺少循证医学证据的治疗方法。” 罗荣城说。

     第二种思路的代表是PD-1抗体药物,能阻断肿瘤细胞对T细胞的“欺骗”,让其恢复对肿瘤细胞的杀伤。魏则西后来托香港朋友带回来的产生疗效的“靶向药”Keytruda,正是最早被美国FDA批准的首个PD-1抗体药物。

     在魏则西事件后,有网友说,“凡是把免疫治疗称为肿瘤‘第四大疗法’的医院、专家都不靠谱”。但夏建川指出,就整个肿瘤治疗体系来看,生物治疗是继手术、放疗、化疗等肿瘤常规治疗方法之后的第四种模式,临床应用前景越来越明朗。

     不过,钱红纲补充说,由于免疫治疗涉及的范围很广,选择此类疗法时,需要具体分析是否适合。特别是目前学界没有对“免疫治疗”做出明确的定义和范围界定,与免疫系统相关的治疗方式都可统称为“免疫治疗”。这就好像一个瓶子,里面装的可以是水,也可能是酱油。如果你在渴的时候贸然就喝,很可能完全无用,因此必须慎重。▲

     关于魏则西事件,下面3篇重量级评论,你一定不能错过↓

     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管理分会常务副会长 赵淳

     《莆田系,初心是钱不是善》

     北京大学医学部卫生法学教研室副主任 王岳

     《任何责任人都不能豁免》

     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副教授 王含

     《协和副教授教你3招,做个聪明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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