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行 – 做还是不做？这是个问题
2016/3/11 奴隶社会
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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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小木，曾在某国际投行亚太总部工作近六年，目前从事股权投资。希望通过亲身经历分享给对投行感兴趣的朋友提供一些参考。
离开投行已经快三年，一直想着写点什么来总结纪念一下当年的“奇葩”岁月。偶尔跟朋友讲起当年的奇闻轶事，人家还是一副下巴就快掉下来的表情，这是真的吗？还以为只是电影电视剧中的场景呢。
现在大家提起投行应该还是金光闪闪，尽管实际上已远比不上当年盛景。当年想进投行还真不是钱的问题，当然钱相对来说的确不少，那时候就是觉得大牛都应该进投行咨询，就死命的往里面挤，在寝室接到offer的那一刻兴奋的不得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就在正式工作之前的半年一直惶惶不安，怕进去了三个月试用期都没过就被踢出来。后来工作时间长了，新人成旧人，抱怨也就来了，这样那样不好。我觉得人是有路径依赖的，是当年的经历成就了现在的我。现在偶尔有人咨询工作选择，我还是会推荐做投行，至少两三年会受益非浅，只不过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寻求一些平衡。
先来点正经的，说说为什么要做投行：
第一、开眼界、扩视野。
此话不虚，经历就是最大的财富。我是个“土豹子”，从国内大学毕业，刚好赶上国际投行在内地招人的好年景，我之前两届公司才从内地第一次招人，过去两届分别招了一个，我们这届招了三个。那时候的国内大学不比现在交换项目多，能去国外交换或者参加寒暑假项目的凤毛麟角，所以我直至研究生毕业从来都没有出过国，放在现在小朋友来看估计简直是不可思议。工作之前实习虽然做了很多，但毕竟都是实习，很多东西都接触到了一点皮毛而已，基本没见过“世面”。
刚开始工作，什么都不懂，战战兢兢，第一天就被分配到了几亿美元的某公司上市项目，正值项目要递交上市申请的关键时期，当天下午我就去开了董事会，虽然都不知道为啥要开这个会。上班两个星期，被老板教训了无数次，上了电话会但还基本分不清楚项目上有几方团队，很多事情不知前因后果，还有很多术语听不懂因此不知道怎么写会议纪要；铺天盖地的邮件过来手忙脚乱漏看邮件错过会议；回外部邮件需要先写个草稿给老板审核，但基本都过不了关，各种考虑不周；做个工作小组联系名单错误百出；除了这个大项目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小事情，全部堆成一座小山，每天熬到大半夜才稍微有个眉目，这比当年备战高考的强度大多了，我深感挫败。
不分日夜地忙乎了两个星期，上市申请总算递交上去了，而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面还有各种工作，要准备公司的演示材料和财务模型，要准备回答联交所问题和进一步材料递交给联交所。最初看数字作分析的时候我经常需要很努力地数零，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而且必须是有千分位分割的才能分辨出来，因为没概念各种生意的收入究竟是几亿还是几十个亿靠谱，很多被大家认为的常识其实也都是需要积累的，幸好新人还有一段问愚蠢问题的权利。上市过程中的每一步工作我都感到新奇，对公司、行业还有上市规则背后的逻辑迅速有了认识。
很幸运，有新手运气，第一个项目从头跟到尾，终于到了路演阶段。亲身参与之前对路演完全没概念，只是在不停地修改投资者演示材料，密集更新会议日程，准备工作忙到天昏地暗。老板要求我参与第二周在美国的路演，一个人去与大团队汇合，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出国，还是商务舱的，落地出舱门那一刻眩目的阳光突然让我觉得有点恍惚。这一周飞了美国三个城市，每天早餐会、午餐会、上下午一共要排五六个会，晚上还要赶飞机，节奏相当的夸张，我只记得基本差不多的写字楼和会议室，对城市基本无感，当然还记得不同风格的投资者和他们的问题。终于到了定价时刻，第一次参加定价会，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客户当然想订高一点，上市发行是几亿美金的规模，每股差几分钱就差上千万美金，但投行要保证项目成功，需要看意向订单和市场说话，反馈的订单不是太好，另外也要考虑上市后公司长期发展，只能反复做工作。看得出客户老板内心挣扎的很厉害，上市可能是他多年的梦想，另外一方面真金白银也很重要。定价讨论一度中断，最后价格终于在半夜定下来，所有人去吃饭庆祝，凌晨三四点在唐人街的一个中餐馆，喧嚣中估计所有的人都有点感慨。
后来项目做多了，上市、发债、兼并收购都有，客户风格多样，国企民企就大有不同，其中很多都是报纸上的项目，职业荣誉感和自豪感还是相当高的，但背后辛酸只有自己清楚。工作第二年我遇到一个上市项目，第一次各方百般努力已拿到联交所批准，在香港8号风球的时候(不需要上班)所有人都还在印刷商处做最后的冲刺，可就在最后一刻市场崩溃，金融危机爆发，项目最终没有启动路演，那一刻感觉好绝望，我的无数不眠之夜啊。一年多以后项目卷土重来，所有的工作都要更新，客户最终掌握窗口发行成功，我得到项目定价消息的时候竟然瞬间感觉眼眶湿润，感觉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虽然还有很多努力最终都没有结果。
在投行工作的六年，市场变幻莫测，我在工作一年后就遇到了全球金融危机。第一次经历裁人的震撼和恐慌，和后来持续一年多每两个月就裁一次人的严重压抑感估计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之后几年即使时至今日市场依然反反复复，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的裁员消息不会在我心中激起之前那么大的波澜，逆境会让人成熟的更快。
另外在投行中最大的收获是接触到的不同的人，无论客户、其他专业机构还是同甘共苦的同事。因为投行做的都是跟钱相关的生意，所以日常接触的客户基本从资深财务经理起步，到财务总监和总裁。其他专业机构与投行对接的也基本是经理级别以上，想想刚刚毕业的我就可以与工作多年的老手打交道，而且必须迅速地使自己变得跟其他人一样懂，甚至需要更懂一些才能提供各种问题的解决思路，这样的历练就是个人快速成长的催化剂。
投行结构扁平，不管几亿还是几十亿美元的项目，主力基本上就三四个人，老板一带一，项目所有的事情都要参与，很快就可独挡一面。投行中一些同事，尤其是在同一个项目上同甘共苦的，大家都成了一辈子的朋友，而且偶尔就会发现，坐在隔壁的人可能已经是几十亿、上百亿资产的继承人，或者背景显赫，但大家都一样每天熬到三更半夜。
另外当然还有投行出了名的好待遇，平日行政事项都由秘书打理，出差一律商务舱(金融危机期间除外)，五星级酒店，跟着老板有专车接送，见客户山珍海味，就是要故意营造这种精英氛围，当然这对于当年初出茅庐的我，很快就达到了“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效果。
第二、培养专业态度与责任心。
我觉得在投行收获的最宝贵的品质是责任心，尤其在离开投行后对这点的认知更加深刻。我对责任心的理解在于任何一件事情，都需要把他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一样来对待，所谓有ownership，而且需要具备专业精神不出错，这样才能赢得别人的信任。
第一次了解什么叫做责任心要从某帅哥老板说起。还是第一个项目，在我加入的时候行业分析章节大部分已完成，但由于在递交文件之前客户有修改意见，最新版本还需要查找一些数据。时间紧迫，当天晚上就要完成，我就到处搜索数据，半夜交差，本以为基本搞定，老板扫一眼就结束任务，结果老板来了电话，要一个一个过数据来源，我才清楚招股书中的数据每一个律师都要验证，半点马虎不得。时间已经指向凌晨3点，我们的数据还没有对完，有些数据源不可靠还需要寻找更多的证据，但老板完全没有介意，直到天快亮了我们把所有数据全都确认无误后，才离开办公室。
很快我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通宵，在上班的第一个星期。某老板晚上7点多突然交给我一本40多页的书，要对照中英文翻译，第二天早上开会使用。因为从入职的第一天就被教育投行交出的产品一定是最好的，不能有半点瑕疵，我本着最认真的态度，一字一句对比修改，因为翻译是不同人赶工出来的，同样的英文会对应不同中文，还有一些表格附注忘记翻译，时间一晃就到了凌晨五点。后来想想这样就通宵了好像有点不值，但就是这样练就的责任心陪伴了我的投行生涯。
专业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是在投行中千头万绪的各种小事上培养起来的。投行在上市中有个角色就叫做全球协调人，顾名思义就是要协调各类繁杂事项，整体推进项目，如果一件事情解决不好就如同木桶的最短板，项目的整个时间表都要受此拖累。我最开始工作的时候感觉完全记不住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都不能一次搞定需要多次跟进，后来就是每天都要有个to do list(待做事项清单)把事情一件件放上去再一件件划掉才舒坦。
投行还特别注意细节，很多做投行的人估计都有这样的本领，就是文字段落中是否有多余的空格，标点符号是中文还是英文的，行距和字号大小是否一致，一扫就能看出来。每家投行都有自己的ppt和word模板，包括一整套的颜色体系，很多人都能背下来代表每个常用颜色的三个数字。我们本来都在自嘲太注重细节，但某次急性生病，需要住院，在上海某三甲医院，看到护士竟然忘记按时替临床验血糖和测体温，医生开出来的B超单竟然不是我的名字，当时感觉无法理解和接受，这些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医生护士病人多压力大也是事实，但医生护士们对着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有些东西不能缺失!
第三、基本功扎实，快速知识积累，某种程度上是“万金油”。
投行最大的资本就是人，最大的投入当然也是对人，其中最基础的就是入职培训。投行招聘一般不看申请人的专业，虽然金融管理相关专业的会有些优势，但同事学数学、物理、计算机的都有，入职培训就是要达到每个人都能对工作直接上手的目的。国际投行一般在新员工入职时都有为期两个月左右的培训，而且是全球新员工一起培训，美资的一般在纽约，欧资的就在德国、英国等地。培训以实务课程为主，讲基础，也讲真实案例，同时建立了一致的工作要求标准，例如模型输入不同数据需要不同格式(原始数据是蓝色)，怎样写公式最规范(公式中不能有数字因为不方便修改)，三张财务报表按什么逻辑配平。尽管培训的模型本身并不复杂，但之后真实项目上的模型都在此基础上搭建，万变不离其宗。
全球新员工都在一起培训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大家彼此熟悉了解，相当于搭建了全球关系网，不仅日后工作方便，尤其是对于涉及到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并购项目，而且很多成为了好朋友，甚至夫妻。在纽约的培训时光可能是很多人在投行的最美好回忆。
投行工作时间长，强度大，而且每个项目都有其独特和复杂性，自然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也会比其他一些工作多和快。在投行的时候，大家都屏着一股劲学习，如果项目上没有模型分析，会偷偷自我练习，那个时候工作就是人生的全部啊。
当然扎实的基本功和丰富的项目经验会成为日后跳槽的法宝，很多公司都会将此作为重要的一项考核标准。离开投行后我到一家投资基金工作，经常会面临招不到人的困境，我们对基层候选人有个模型测试，10个有9个基本过不了关，能过关的大部分来自投行或其他投资基金。有些工作忽视了对员工基本功的培养，但我相信从长远来看这一点一定会逐渐被重视起来。
罗列了做投行的原因，也需要严肃地说下做投行的重大挑战：
第一、投行是个体力活，对身心健康都存在极大考验。
投行工作的第一原则就是每周7天每天24小时随叫随到，每个人都黑莓手机不离身。由于时间短任务重，而且交出的工作质量必须达到120分，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每周工作时间超过100个小时，就是说一周工作7天平均每天要十几个小时。虽然有还不错的晚餐补贴，但大部分的中饭和晚饭都在办公桌上外卖解决，剩余的睡眠时间也就相应分配到四五个小时，偶尔通宵连轴转30多个小时之后再去补觉。工作了几年之后，工作时长稍有下降，但是每天回家差不多还是要到半夜12点，赶上个大事小事还是要通宵。那时候从来不会失眠，周末偶尔有时间补觉不上闹钟可以从天黑睡到天黑。
刚开始的时候我踌躇满志，每天工作到半夜，没问题，通宵连轴转，没问题，甚至觉得某一天12点之前下班不正常，但每天如此长时间下来，而且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快没有，日积月累健康问题就主动上门了。免疫力直线下降异常的明显，我开始容易感冒，感冒要吃抗生素才能好；某次重感冒坐飞机留下了耳鸣问题，时有反复；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发炎，甚至闻所未闻的神经线发炎(症状表现为疱疹)。
体力上的累是一大问题，同时还有精神上的。由于工作压力过大，偶尔项目上还会遇到“变态”老板，人会变得非常紧张，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工作中偶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咬紧牙关，貌似一松懈下来就会出错。偶尔有一天没有什么工作可以7点钟下班竟然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没有任何安排也没有任何想法，原来满脑子全是工作，工作停下来了，就是一片空白。
的确有些人因为身体原因或受不了老板的“摧残”而离开了这个行业，能否自我调节好需要看个人，而且这个对于女生，尤其是有结婚生子想法的女生会更加艰难些。
第二、很多时间被无情浪费，无个人时间。
投行工作时间长，经常通宵熬夜。有些是有缘由的，例如要做股票隔夜配售，这样的项目一般就是从下午4点钟收市之后才知道，第二天早上开盘之前就要完成；还有需要做大规模复杂模型的时候，白天都在各种会议和沟通协调之中，没办法静下心来做模型，而且模型一旦做错查起来更复杂，还是晚上安安静静一个人攻克比较容易。
但很多时候在的时间都是被无情地浪费掉的，例如各种万恶的pitch(这个好难翻译的传神)。做书的确是获得项目的一种方式，尤其对于老外公司，但中国公司基本不是这个套路。我曾经参与过一个上市公司分拆的RFP(Request for proposal，通常也叫选美)，按公司要求需要在一个月内按规定要求递交材料，要求详细而且限制页数，由于项目规模比较大，几乎所有部门的MD(Managing Director，董事总经理)都上了，可头太多是比较麻烦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见，这些意见不代表合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工作状态基本上就是白天听老板们天马行空地讨论，快到晚上他们才确定意见，然后才到我的正式工作时间，主要是根据老板们的手写意见更新文字，寻找数据支持填写其中的空格，与PPS(专门调整文件格式和打印的部门)将图调来调去，确保第二天早上他们能看到修改一新的文件，基本每日重复。有些意见调整完了觉得还不如不修改之前，来来回回。我们为了达到页数要求还让PPS精心设计了特别的模板(页边距很小)和高大上的书盒，最终RFP交上去，石沉大海，公司因为其它原因没有给我们机会。后来另外一个项目，更加惨绝人寰，有个同事交完了RFP就递了辞呈。
另外很多老板尤其是外国老板会有过度分析的问题，因为投行不一定清楚客户的想法，老板为了展示有备而来，就会把所有的可比公司情况都做个对比，然后做各种假设分析，例如发债后公司会怎样，是不是考虑收购某某公司，收购后公司业务财务会怎样。很多分析画出来的精美的图，在最终开会的时候可能根本就不会被触及到，因为客户刚听到想法可能就觉得没兴趣了。
由于所有的时间都被有意义的或无意义的贡献给了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个人的事情都很难顾及。爸爸妈妈过来看我但没有时间陪，而且貌似每次他们过来都会赶上我通宵；需要换个地方租住只用了一个中午看房子就敲定；在香港呆了几年之后每次有朋友过来还需要他们带着我去找中环以外好吃好玩的地方，而且吃饭迟到早退是再正常不过，不是前面吃饭之前必须要交个活就是后面还有个电话会议。最近刚参加了一个前同事的婚礼，其中一个问题就是猜新郎等新娘吃饭的最长时间，我们全都心照不宣。
第三、投行基本不锻炼战略层面的思考能力。
这句话或者有点偏颇。投行实质练就了很多战术层面的能力，例如怎样将一个项目执行的趋于完美，这点当然很重要，但投行基本不要求战略层面的思考能力，尤其是对于基层员工来说，这是由投行的工作性质决定的。投行不是买方，也不是卖方，是中间方，只负责交易达成，至于达成后的情况就基本不管了。当然投行中的项目选择也需要判断，国际投行还是很有底线的，例如客户调查不过关的项目不能接，有些公司上市看起来的确希望渺茫就要权衡付出和收获，兼并收购项目如果是买方顾问能够选择最有可能的买方很重要，但这些相比于真的要投钱出去，等个几年再收回来，最好还带着很高的回报，或者下定决心收个公司从此每天朝夕相处，还是有很大不同。
另外一个原因是国际投行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形成相当标准的产品和业务模式，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颗螺丝钉，按照正常轨迹前进即可，相比来说一些民营企业、创业公司还处在野蛮生长期，需要经常讨论战略问题，这些讨论对提升思考能力不无裨益。工作时间越久，涉世越深，越体会到思考的重要性，思考决定方向，这方面就只能靠自我培养了。
尽管以上种种，我从来都感激大学毕业就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在一个国际投行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当年的同事大部分离开，有的去私募基金，有的读MBA然后创业，有的到各类公司做财务总监或者战略投资，有的环游世界，还有一小部分继续在投行奋斗在奔往MD的路上，这些都是人生选择。”We are our choices”，愿每个人都有精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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