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路在何方？
2016/5/8 奴隶社会
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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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5日到5月7日，注定是中国口腔医学界有史以来最为沉重的3天。5月5日下午17时20分许，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主任医师陈仲伟在医院宿舍家中被砍30余刀，送达手术室时处于严重失血性休克、心跳呼吸停止状态。5月6日凌晨4点，陈主任被转送ICU，由于大量失血，术中累计输血逾10000毫升。经过10多个专业、100多名医护人员、连续43小时的全力抢救，陈主任终因伤势过重，于5月7日12时39分不幸辞世。
这一事件的发生对整个国内口腔界，尤其是广东口腔界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广东省人民医院，就位于我硕士所在学校的斜对面，距离我曾经临床学习的医院也仅数百米之隔。这几天来，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业内几乎每一位师长和同仁都对此事进行了转发或评论。言辞之中，有悲痛，有义愤，有谴责，有无奈，甚至有绝望。
就在十个月前，当我读完八年的医学课程，从医学院走向医院的口腔科工作岗位之时，心里还曾或多或少地庆幸过，相对于医患纠纷和伤医事件频发的儿科、妇产科、急诊科、骨科等专业，好在自己当年选择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安全”的行当。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起如此恶劣不堪的暴力事件即将在不久之后发生在自己身边。而究其原因，竟是一个25年前的手术病人对自己牙齿变色感到不满意，就对医生起了杀心。
此时此刻，作为一名口腔医生，我在想，我该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医疗改革？体制问题？社会认知？还是人性？抱歉，这些东西太宏大、太宽泛，我一点也改变不了，我也不愿谈及。今天，我只想说说作为这个行业的一份子， 这个事情对我到底造成了怎样的冲击，我的感受是什么。
连续两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觉。深夜里躺在床上，我问自己：学医是为了什么？还记得八年前，当我在高考志愿栏上填上“口腔医学”四个字时，家中长辈眼神中的期许和满意。“这是一个稳定而又体面的好工作”，“没有夜班，也不会那么辛苦”，”医生越老越吃香“。我也记得在医学道路中经历的种种苦与乐，这当中有过治疗不成功的挫败感，也有过被患者称赞后的宽慰。我深知，任何一种职业，都有与外人难以言说的明和暗，所谓得失，惟有己知。而如今，我却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我真的应该当一名医生吗？难以置信的是，这种怀疑并不来自于对工作的厌倦，不来自于这个专业或职业本身，却来自于外界环境带来的恐惧与不安。在一个和平年代，我却分明感受到了可能只有在战争年代才有的恐惧：我该如何确保自己的人身和生命安全？
一个以救死扶伤为第一准则的职业，竟然随时有着生命危险？听起来很讽刺，不是吗？
我看到在各个牙医群里，开始不断有医生提到要在诊室里准备好自卫装备，以防可能发生的冲突。有人建议，要在每个医院直接设立派出所或警备室。甚至有人说，一起去练练散打或自由搏击吧，保命最重要。
在我刚开始学医时，就有前辈告诉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医患相互尊敬、相互信任的美好时代了，我们进行任何一种医疗行为，最重要的就是在尽量解决患者主要问题的同时保护好自己。岗前培训时，医院领导讲的最多的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我们在谨小慎微中度过职业生涯的每一天，但仍然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和价值的。直到陈主任被砍事件的发生，让这种小心谨慎的行业氛围突然升级为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我知道，口腔界要地震了。
陈主任去世后，我看到一个师姐的朋友圈里写道：您告别了人间，更多的人会告别医疗行业，然后是数以百万计的魏则西。
在这个时代，我们已经目睹了太多的谩骂、伤害和暴力。但或许只有当自己所在的群体被卷入其中时，才能深刻地体会到这是怎样的一种刺痛。这三十几刀，刀刀砍在每个医护人员的心里。下一刀是谁？这种恐惧还将持续多久？没人知道。当这个行业开始人人自危时，我们又如何能指望美好的明天？
这些就是我的感受。很主观，很感性，对解决实际问题一点帮助也没有。我改变不了体制，改变不了法律，改变不了人性，改变不了有关部门。但我又能做什么呢？脱下白大褂，我有的只是一支笔。对于陈主任的死，我也只能和其他同行一样，写下一句，“愿天堂没有伤害”。
一百年前，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他在《呐喊》的自序里写道：
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惨像，已使我目不忍视；叫好声，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一百年后的今天，倘若鲁迅先生还在，对于此情此景，他是否还有话可说？
图为2016年5月7日晚，广东省人民医院旁的英雄广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点燃蜡烛，悼念不幸去世的陈仲伟医师。
陈仲伟先生悼念活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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