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的手
2015/6/6 医脉通
作者：烧伤超人阿宝，北京积水潭医院烧伤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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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15日，同仁医院咽喉科主任，年仅43岁的徐文医生被暴徒袭击，头部、背部以及左臂等部位被砍十七刀。据说，重伤的徐文医生2天后在重症监护室醒来后，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还能做手术吗？
2015年6月5日，福建省立医院五官科主任，59岁的李瑞玉医生被暴徒袭击，手臂多根肌肉断裂，职业前途未卜。
看到这种消息，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我心疼的无以复加。
第一次真正和外科亲密接触，是在大学上外总操作课的时候。我至今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触摸外科器械时候那种难以言传的奇妙感觉，那一把把刀钳剪镊，仿佛自己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拿在手中是那么的舒适和亲切。第一节课结束以后，我对我的舍友说：如果人真的是有前世的，那我前世一定是一名外科医生。这辈子，我一定还要做外科医生，做最顶级的外科医生。
时光冉冉，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嫩少年，已经成了在全国最顶级科室工作的一名合格外科医生。回望自己走过的这条道路，实在有太多的感慨。
我曾经接诊过一名大面积烧伤后全身多处瘢痕增生挛缩的患者。在我这里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因为离家太远实在不方便，决定回当地医院继续下一步的治疗。结果没多久患者又回来了，坚决要求在我们医院继续治疗。问他原因，他说：你上次给我眼睛做的手术，从进去到出来不过一个小时。我看我们那里医生做个一模一样的手术，整整折腾了三个钟头，效果还远不如我的好。你的手比他们巧。
“你的手巧”，这几乎是对外科医生最高的赞美。外科医生有个常用的词叫“练手”。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必定需要一双巧手，而练成一双巧手，却并非易事。
我实习参加的第一台手术是乳癌根治，主刀的主任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紧贴腋部的重要血管神经进行淋巴清扫，刀片在血管神经之间上下翻飞，看的我惊心动魄，因为我知道哪怕有半毫米的偏差，刀片就会损伤重要血管神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从那一刻起我也体会到了做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有多么难。切剥缝扎，四个听起来很简单的动作，一个外科医生要训练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做到炉火纯青滴水不漏。一个复杂的手术中，这几个动作可能要做几十几百次，只要其中有一次失误，就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传颂几千年的庖丁解牛算什么，你见过手外科医生给一岁的孩子缝合细如发丝的血管吗？贝克汉姆举世无双的任意球算什么，你见过神经外科医生如何在脑部精准的切除肿瘤吗？马拉多纳的盘带过人算什么，你见过心脏外科医生如何一步步纠正法乐氏四联症畸形吗？乔丹的精准远投算什么？你见过普外科专家的胰腺十二指肠联合切除手术吗？
面对外科大师那巧夺天工的妙手，这些人只能跪下了膜拜。
当年做实习医生的时候，有多少同学豪情万丈发誓有朝一日要成为同样出色的优秀外科专家。那时的我们寻找一切机会练习自己的外科操作。我们陪着笑脸找护士姐姐讨要术中废弃的结扎线，在宿舍里面认认真真的练习打结，我至今记得晚上几个同学都蹲着床上闷声不吭双手上下翻飞打结的场景，每个人的蚊帐杆上都一大堆打好的线结。打完之后几个人还要互相检查，看谁的外科结最标准，谁打的是不合格的滑结(不结实，容易滑脱，结扎血管会有危险)。
那时候每次上台我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跟上级医生学习，期望手术结束的时候老师能天恩浩荡让我做几个简单的操作比如缝合皮肤。记得有一次老师让我缝了几下肠管，回去后在同学妒忌的目光中得意洋洋炫耀了好几天。
大学毕业，如愿以偿做了外科医生。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练手生涯。为了多谢锻炼的机会，自己掏钱买了对我并不便宜的BB机，不论是否值班只要有急诊手术我24小时随叫随到。为了锻炼手的稳定性，我买了笔墨每天练习写毛笔字直到自己双手稳如磐石。因为喝酒宿醉之后双手感觉比较迟钝，我索性彻底戒酒。
有一次，中学同学聚会，一个中学时候和我关系非常铁的同学见到我之后拉住我的手狠狠一捏，这种在他看来很普通的恶作剧令我当时勃然变色。外科医生的手，就如同飞人刘翔的腿，绝对不能受伤。
外科医生的成长之路艰难而漫长，因为你面对的是活生生的患者，手术不是游戏，失败后可以重启。外科医生的成长需要实践，但培养外科医生的同时，却又要绝对的保障医疗安全。每一个外科医生，都要在上级医生的严密监控下，从最简单的手术开始，一步步的积累经验，一步步的成长，从最简单的手术到最复杂的手术，可能需要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在手术室里，最年轻的的外科医生缝皮肤，最资深的专家缝心脏，这几厘米的距离，有时候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当年雄心勃勃要成为顶级外科医生的同学，绝大部分都没有成功。
一名外科医生，只要足够勤奋，通过反复的练习，成为一名普通的合格医生是不难的。但若要成为出类拔萃的医生，则不仅要有五更半夜悬梁刺股的勤奋，还要有出类拔萃可遇不可求的天赋。
而如果，你要成为一名徐文或者李瑞玉那样的医生，还需要顶级外科专家常年的悉心培养，需要一个顶级医疗平台提供足够的锻炼机会。需要你比已经勤奋到变态的同事更加的勤奋，需要你比聪明到逆天的同事更加的聪明。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但在外科科室里面，“说你行你就行”的这一套完全行不通。医疗行业登基森严，但这种森严的等级是建立在责任和技术之上的。一个医生手术做不下来，可以找上级，上级依然做不下来，可以找更高的上级，而科主任，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当难题交到你这里，你无路可退无人可找，只能自己扛下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科主任的水平就代表科室的水平。基本上每个外科科室的主任，都是该科室手最巧的外科医生，双手巧不到数一数二，把你放到主任位置你也无法立足。
徐文，中国最顶级的同仁医院咽喉科主任。李瑞玉，福建省立医院五官科主任。都是中国最顶级的医生，都有一双万中无一的巧手。
一双能完成无数高难度手术的巧手，一双能够济世救人的巧手，一双万里挑一的优秀医生的巧手，练出这双巧手，需要几十年，废掉这只手，却只要几秒钟。
毁掉这样一个医生的手，毁掉的是无数患者的希望；毁掉的是个人、师长、医院数十年心血的结晶。毁掉这样一个医生的手，是我所能想象的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
2012年9月，坚强的徐文主任经过顽强的努力和漫长的康复，再次走上了手术台。当我看到这个消息，我当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与徐主任素不相识，但我知道，重新拥有这样一双举世无双的巧手，是我们医疗界的幸运，是这个国家的幸运，也是老百姓的幸运。
请爱护医生那双手吧，那双手能夺天地之造化，能改生死之命数，能起死回生，能救死扶伤，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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