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某人接近死亡，一切的关系都将变得松弛
2015/8/9 诗歌精选

     急救车

     乘着封闭有如忏悔室的

     急救车，他们穿过喧嚣的正午，无视他们摄取生命的城市。

     他们已奔驰过所有的道路，现在臂压红十字徽，略显阴郁

     随随便便坐在路旁休息。

     孩子们在街上、台阶上或立或坐，妇女们走出商店，不同的饭香扑鼻而来，看见一副面孔格外苍白

     身盖红色毛毯平躺着

     被医护人员抬进急救车，

     意识到一种空旷感，弥散在我们的所作所为背后；

     并且即刻体会到一切，这感觉真实，持久，茫然。

     紧闭的大门模糊了。可怜的灵魂，人们低语，为自身的忧愁。

     因为当某人接近死亡，被人在死寂的空气中带走，他也许竟会突然消逝。

     而那多年中与他奇特地

     混杂在一起的家庭和生活方式，关系就将开始变得松弛。

     垂危者远离爱与被爱，躺在一个隔绝的空间里。

     急救车开走，一时间

     将那能够留下的东西

     推到我们大家面前，更连

     我们一起推向遥远的地带。

     [英]菲利普·拉金 Philip Larkin(1922-1985)

     西川 译

     《重新注册》西川译诗集

     世纪北斗译丛 作家出版社

     诗歌君语

     最近我开始变得不那么害怕死亡，大抵是因为活的更此刻了。

     不至百感交集，但读诗的当下，各式的人、事、场景聚在脑海里，快速闪回。尤其，是打电话日渐频繁的爷爷，不断在用他所知的一切方式询问我的全部。我反复的解释自己在做什么，他已听不大懂了。他离不开电话了，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于他来说是独处时和世界连接的唯一方式了。

     人多时是另一种模样。我见过一大家子三代人热热闹闹吃饭时，爷爷坐在一旁的轮椅上抬头空望，神色出离。他准是落寞了，迫于无奈接受着身体已垂垂老去的事实。可他心里还藏着一个敏感、狡黠又虚弱的小男孩，在被人唤了回过神后调皮地吐出舌头来。他不再能说了算，他更愿意露出一切都好的开心面貌。和我通话时亢奋活泼的声音总有撑得过满的疲惫感。这令我的心发酸发软。

     过去几年，爷爷上过好几回急救车了。每一次我都不在，家人总在事后才告诉我发生过什么。面对病榻上爷爷虚弱而温和的笑脸，我在后怕之余从不敢想象急救的画面。但我在整理书架时读到这首诗，就再无法假装逃开。拉金是细致而冷静的观察者，他碰见了一场急救事件。我能想象他当场淡然的样子，心里却是波澜翻涌的，最终翻出这首诗来，翻到了几十年后的现在。他不会离的太近，他需要保持一种距离，以观察到尽可能多的全景及背后千丝万缕的一切。节制的诗句往往有深沉的情绪扑面而来，《急救车》当然不例外。我越往后读，心头越堵。我害怕的句子，被他一句一句一句，说了出来。

     急救车像一把剪刀，呼啸着而来，一下剪去人在世间的联结。生命摇坠，很可能就此应声落地。对于垂危者来说，任何事物，甚至爱与被爱都无意义了。一切变得松弛——这种跨越时空的即视感，将所有留下的人们推忘空旷而遥远的地带。

     “人好短暂啊，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所有人，都无可避地怀揣同一份忧愁。再不舍的连结都说断就断，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那还怕什么呢？不如更自在地各自去爱吧。我会的。

     诗人简介(点击即可展开)

     ◆◆◆

    

     【英国】

     菲利普·拉金 Philip Lar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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