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病人走完“死亡之旅”
2015/1/7 医学界杂志

     导读:我在ICU工作,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亡。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就挽救病人的生命。但是当生命无法挽回,减轻病人的痛苦就成了最重要的工作。

     作者:天堂小鱼 来源:新浪博客

     刚在ICU接班, 护士长就找我,“亲爱的,今天有点难办。八床的病人,家属对护士非常挑剔。我想把那个病人给你好吗?” 我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随后病房床边交接班,跟家属打了招呼。我很主动地做了自我介绍,我会是当班的夜班护士。病房里已经坐满了家属。 病人的女儿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略微点点头。

     交接班,把病人的情况完全了解了。 原来病人一个90岁的女性,因为肺炎呼吸衰竭从疗养院来转来,气管插管上呼吸机已经两周了。每天都进行了病人自主呼吸的尝试, 病人都没有办法承受。 按照惯例,下面的治疗需要考虑有创伤的操作——气管造瘘(tracheostomy)。 考虑到病人的年龄,或许将来长期没有办法脱离呼吸机。 医生召集了家属, 家属接待室里交代了老人家的病情和预后,最后家属同意撤离呼吸机,让老人家离开。病人的女儿作为法律上的授权人,在放弃抢救的文件上签了字。家属都围坐在病人旁边,女儿非常惆怅内疚的样子,嘴里叨念着,“that is it? ” (就这样了吗? ) 我对家属说,“我理解,这真的是个非常难的决定。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老人家走得平平安安, 给你们大家一点时间,等你们准备好了, 我再来拔管”。

     过了大概五分钟,女儿走出来,告诉我“我想我准备好了”。 我走近她,抱下她,拍拍她的肩膀,“我想你们所有的家属还是在接待室里比较好,跟我来。”把所有的家属安顿在接待室里。(病人刚刚拔管,脸部比较变形,家属有时看了心里会很难过。 拔管的过程也是让人揪心的过程) 随后和呼吸治疗师一起,拔出气管插管,移除了呼吸机,用温的湿巾给老人家把脸擦干净,头发梳好,再把家属请回来。 同时开始吗啡的持续静脉点滴。从1毫克/小时,逐渐调到5毫克/小时。 病人开始还有些躁动, 后来就非常平静了。 我把病房的有线电视转换到轻音乐的频道,热点雨林的画面和清脆的鸟叫,给病房里一片死寂顿时有了点生气。 时而我们会帮病人轻轻调整下身体姿势。(每次大的翻动对病人都是非常巨大的疼痛)

     两个小时过去了, 监控器上病人的氧气饱和度还可以维持到90%左右, 心率70 到80, 血压也还好。家属们都时不时用眼睛盯着监控器,好像下一秒种就会走到世界的末日。我走过去, 把房间里的监控器关掉了。跟家属解释了病人现在的吗啡点滴作用和目的,让老人家没有痛苦地离世。 同时跟家属交代了病人死亡过程中可能生理变化。

     四五个小时过去了, 已经深夜了, 家属已经在床边一天了, 各个精疲力尽。我的护士台上还可以看到病人的生命体征,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依然是窦性心律, 维持在70左右。 病人的女儿突然噗嗤笑了一下,擦擦她脸上的泪“My mom is really tough! She was always tough!” (我妈妈她可真有耐力!她一直都很有耐力!) “还得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依我的经验, 有的病人拔掉插管后可能很久才会死。大家不要都耗着了,我只留了病人女儿在床边,剩下的人到接待室去休息。

     因为我还有一个病人,不能总是呆在这个病人旁边。但是一有时间,就过去。 问病人女儿“你还好吧?”递给她热水, 给她拿了毯子,枕头,让她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下。“你妈妈一定觉得非常幸福,现在有家里这么多的人来看她,而且有你一直陪着她。” “是啊, 我一直跟妈妈住在一起…… 她真是个好厨子,做的东西非常好吃……爸爸很早就死了,妈妈把我们几个带大……”一时间,她竟然好像有很多的事情要告诉我,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临终关怀护理中, 有人提出和家属做病人的生平回顾(life review)。 但并不是所有的家属都愿意这样做,需要护士体谅家属的心情。) 最后她说“谢谢你听我讲这些, 我还真没有一个人面对家里人的离世,如果你不陪我, 我真不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办”

     又过了一个小时, 护士台的监控器心率突然忽上忽下(时而120多, 又突然跌到30多)。 我赶快叫醒家属们,告诉病人的女儿, “我想她快支持不住了”。 把床放到最低,床旁挡板放下,示意女儿把椅子挪到床边,你想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说话吗? (听觉往往是最后消失的感觉)。所有的人围在床旁“妈妈,不怕,我们大家都很爱你!”

     音乐,吗啡点滴,微微流动的空气,床头的柜子上挂满了老人家生前的照片,还有大家送来的红色的气球, 围坐在床边的家属,大家轻声跟老人家讲话,病人呼吸非常微弱,但是非常平静。 监控器上的心跳从窦性,慢慢变成室性,终于最后一个波动后,停了下来。我走到病房,轻轻跟女儿说“你妈妈走了”。 “真的吗? 真太难以置信了, 她真的太平静了!” 突然她哭了出来。 我只是抱着她,感觉她的肩膀在我胸前剧烈的颤动。“I am sorry”(我很难过) 随后,拥抱了每个家属。轻轻地关上病房的门,给他们大家些单独的空间。

     而后开始了我最忙碌的时刻,打电话给医生, 医生来宣布死亡。又打电话给器官捐赠组织(只有他们说不适合捐赠才可以动病人的尸体,有的病人病例还要打电话给验尸官办公室)。最后, 和同事一起把尸体上所有的管线拔掉,清理干干净净,等殡仪馆来拉尸体的时候, 老人家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安详。最后, 病人的女儿再次忍不住抱住了我。 “谢谢”。 我送给他们医院专门印的一本书《当你失去了你爱的人》,叮嘱家属保重,需要帮助随时打电话给我们。女儿最后说“谢谢你, 我妈妈真的走得很幸福。” 整个的过程中, 家属也需要我们多多的照顾。很多时候, 作为一个护士,我更多的要做一个很好的听者。照顾过各种不同种族的病人, 不管我们彼此文化差异有多大, 理解和爱永远是最好的语言。

     我在ICU工作,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亡。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就挽救病人的生命。但是当生命无法挽回,减轻病人的痛苦就成了最重要的工作。生命是美好的,生命的存在对一个家庭来讲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如果生命仅仅是时间的延续,让病人最后的时间活得舒适有尊严才是对生命更好的尊重。病人和家属可能在整个的过程中非常的孤独,恐惧,无助,需要我们护士在旁边陪伴,“牵着”他们的手,陪他们一起走完这“死亡之旅”。

     舒缓治疗和临终关怀给生命画上一个美丽的句点。

     本文作者为美国医院ICU病房护士,“医学界杂志”微信刊发本文已获得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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