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资深记者眼中的柴会群
2015/2/20 医学界杂志
编者按：医务工作者对柴会群意见很大，但柴会群的同行怎么看他，怎样看他的报道？我们约到曾经跑过卫生口的资深记者梁千里先生的文章，供大家参考。
作者：梁千里 来源：“医学界杂志”微信号
媒体人眼里的柴会群什么样？
其实我对柴会群个人并没有什么了解，我只是作为同行对他有所耳闻，对他的个人品质也没有权力进行评价。而且客观说，如果不是他被中国记协进行了评议，如果不是网上到处传着他报道是否失实的争论，恐怕很多像我这样的媒体人都要问一句：谁是柴会群？
我这么说倒不是觉得他水平不够，只是记者这个行业似乎并不容易成名，即便是在行业内部。比如说起焦裕禄无人不知，但是谁是这个先进典型的塑造者呢？业内首推《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的作者、前新华社社长穆青先生；数学家陈景润名震天下，谁是他的主要报道者呢？《哥德巴赫猜想》的作者、光明日报记者徐迟先生。这二位的作品如雷贯耳，但两个记者很有名么？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所以记者成名在业内并不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情，假如你没有写过什么特别的人物、事件，又或者没有遭到跨省、追捕、调查、关押、殴打，仅凭写稿子发稿子是很少有出名的。这恐怕和许多批评记者的人想的不太一样，中国25万记者中真正成名的往往倒是一些主持人和有独特经历的人，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容易成名的行业。
而柴会群以被中国记协评议这种方式的受到关注，多少有点让人觉得意外。
说起柴会群，我只能先谈谈自己对这个同行的印象。
最早的印象是关于他的一篇报道《“丈夫拒签手术致孕妇死亡案”再调查》，内容是关于一名叫李丽云的孕妇死在医院的事情，这篇文章现在也被一些医生骂的狗血喷头，主要是因为文章提出医院有对肺炎误诊的情况。
但是当时我看这个文章并没有这个感觉，在我的记忆里，当时北京大部分都市报都参与了这件事的报道，大方向都是说这位孕妇的丈夫没有签字，进而讨论手术签字的合理性问题。
其实《南方周末》的报道刊发时，这个事件的风头已经有点过去了，只不过他的报道中采访了《京华时报》记者赵晓路，我跟赵晓路又都是一起在《京华时报》试用过的同期生，所以才特别找来看了看。结果一看大吃一惊，这篇报道通过论证把死因从难产变成了肺炎，而这个论证角度是当时都市报的记者从来没有进行过的，包括当时某家都市报记者还把李丽云的丈夫给“拦截”到宾馆里不让别人采访，但是也不曾进行这方面的核实。应该说《南方周末》报道的核实超越了当时所有媒体报道，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报道者的名字——柴会群。
但老实说，我当时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个人，只不过从同题比较的角度很注意这个报道而已。而柴会群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记者，一个新闻业的前辈高人。
不过后来我从网上看到，有许多医生认为他把责任归结到了医院在诊治程序上的问题是不科学的，当时我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没想到后来会产生很大的争议。
尽管现在柴会群被许多医生视为死敌，但老实说业内恐怕不是很看重这一点，医生们杯葛的他的几篇报道，虽然不乏很有影响力的组拼，也并非他的顶尖作品。
这次中国记协评议的三篇报道《“疯子”医生：你砸医院招牌 医院砸你饭碗》、《“创收”院长》、《公立医院创收潜规则》。第一篇还算叫的响，剩下两篇名声并不大。而且即便把这三篇合起来看，也就是绵阳医院和职工兰越峰的纠纷为报道主体和线索，同时爆出一些医院可能存在的问题，涉及的还只是四川的一个小医院而已。
更何况，这个题材当时参与报道的媒体成群结队，各种说法吵做一团。如果没有后来中国记协评议，我恐怕未必能把这三篇报道和柴会群个人对上号。
至于缝肛门、八毛门等一系列据说是柴会群积极报道的事情，情况也大都类似，都是一群媒体一拥而上，柴会群的报道至少从新闻业角度看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以至于我要了解究竟柴会群被骂的是什么事儿，还得专门去搜索一下这些报道究竟哪些是他写的。
而正如我一位同行说的：这么多人骂柴会群，你们看过他其他的报道么？我们不妨说说业内对柴会群的一些评价。
柴会群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真正受到业界赞誉有加的，应当是那篇《“永州幼女被迫卖淫案”再调查——唐慧赢了，法治赢了没？》，这篇报道从唐慧和法院进行博弈的角度对事件进行了梳理，除了具备相当的勇气和客观精神之外，也具备了相当的法律水准和观察能力。
文章得出的结论，其实可以让所有人反思在这个过程中，唐慧和她的对手其实都一定程度上逾越了法律的尺度，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媒体的报道在关注个人命运的同时，也存在被舆论绑架的嫌疑。
当然，这篇报道刊出之后也颇有争议，特别是其中讲述了一些唐慧的过激行为，引发了许多唐慧支持者的谩骂，人数和规模也是相当可观的了。
另外，在李双江之子李某某的案件中，柴会群的《李某某涉嫌强奸案8小时案情全程还原——夜半酒吧里发生了什么？》也是不错的作品。
这两篇报道，或许医生们印象不深，但是从题材的重大程度和采写视角的独特程度看，远非“走廊医生”系列等涉医报道可比，题材重大程度自不必说了，唐慧案甚至直接撼动了我国劳教制度，李双江案的关注度也是远超兰越峰纠纷报道的，而关键是柴会群报道的独特性超越同类报道，显得比较“打眼”。特别是第一篇在业内受到的好评恐怕在南方系近年的政法报道中都算是一等一的。
也因此，2014年柴会群被评委南方报业年度记者时，南方报业网站挂出资料介绍“代表作”中所举出的就是上述两篇，而没有涉医报道。
如果批评者们有心的话，可以发现柴会群即便在被评议批评的风口浪尖上，也有像陈有西律师那样的人出来力挺，陈有西在微博上转发他的《记者不可欺》一文时是这么说的：“柴是好记者。在没有新闻只有宣传的国家，坚持良知的记者必然遭剿灭。”
我没有去找陈律师考证过，但我想陈律师对他的印象恐怕还是来自一些政法报道而不是涉医报道，因为这些律师们似乎也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我想大多数力挺柴会群的人，基本上都是出于这一点。
这或许和许多医生的认知不同，也许在我们不同人看来，有着完全不同的一个柴会群。至于哪个才是他的代表作，涉医报道还是政法报道？我想如果我们基于立场来选择其一未免偏激，似乎更应该结合起来看这个问题：柴会群是个业务水平很高的记者，但也很有争议。
当然了，柴会群在政法报道上表现的出色，并不能反过来论证他在涉医报道上同样专业。那么说回到涉医报道的问题上。
按照一些医生的说法， 这个柴会群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有医生说他“不断递给医患双方一筐筐人血馒头”，但是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倒是王志安写的《瞧瞧，柴会群报道中那些“个别字句的瑕疵”》对于一些问题的表述比较清楚，这篇文章提到的问题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柴会群采访中存在单方信源论证的情形，二是柴会群拒绝或者没有提供采访证据的情形。
柴会群争议报道的现在让我看不懂的就在这里，即便我们认可记协说的五个部分都失实，而这种失实如王志安所说存在孤证的情形，那么首要责任当然是总编辑的。记者出门采访，编辑和总编辑在屋里坐着办公室吹着空调，他们拿钱未必就少，干的不就是把关审核的工作么？倒查过去应该是先由他们负责。但是现在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由记者站出来打嘴仗。
现在很多人攻击的对象都是柴会群，但从一个业内人员角度看，问题报道能够刊发远比能被写出更不正常。如果真的存在孤证或者干脆是无证的事实，这样的报道在任何一个媒体都会被编辑和总编辑毫不犹豫地枪毙。
打个比方，就好像要做一桌子菜，记者就是买菜的采购员，编辑和总编辑才是大厨，他们决定什么样的菜可以上桌，用什么形式上桌。结果上桌之后发现菜跟菜单上描述的不一样，那么究竟是大厨的问题呢？还是采购员的问题呢？
即便剥离掉编辑部的责任来讨论柴会群被认定失实的部分，也需要区分究竟是故意编造了事实还是存在采访不细致导致失实，要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前者说明这个记者的职业道德有问题，甚至涉及触犯法律；而后者可能由于其业务能力导致，也可能是客观条件所限。
究竟是哪一种？奇怪的是记协调查那么久却没有明说，现在反而很难来讨论究竟柴会群这个人在报道中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柴会群本人完全不认同记协的通告，也不承认自己的报道失实。
大家都不肯负责，于是到底每个人负什么责任反而说不清楚了，于是对于柴会群这个人的判断，似乎就这样迷失在各种不清楚、不明确、不肯定的表达中了。
我相信很多医生都希望我像某些记者那样，站出来痛批柴会群是新闻业的毒瘤，但是老实说我个人不习惯于把问题归结到个人身上，我更相信出现问题报道是整个报道系统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像王志安说的那样是新闻业ABC的坚持有问题。
柴会群的报道或许存在这样和那样的问题，但是无可否认的一点是，柴会群的业务能力在当今社会新闻领域还是相当强的，恐怕也正是因为他的业务能力，才会写出一些引发争议的报道，才会有相当的影响力。如果他真是个小报媒体的草包记者，恐怕也轮不到记协来为他专门进行一次评议了。
那么究竟为什么他的涉医报道会引起争议？引起争议的部分孰是孰非？报道究竟有没有问题？柴会群报道的问题究竟是不是柴会群的问题？这些问题在记协调查中都没有结论，我看了很多人的分析，也没有觉得谁说的特别能让我认同。
我倒是想重提我的一个观点：柴会群为什么不是王志安？王志安又为什么不是柴会群？除了两个人的个性特点不同，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媒体运作方式和思维方式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我们不妨看一看南方网上《南方周末》编辑苏永通的一段话，或许可以对我们理解柴会群有所帮助：
“这些年来，老柴每进入某个领域，似乎就会成为那个领域的‘公敌’。我觉得原因很简单，他发现了被公共舆论遮蔽的事实，而真相往往太残忍。老柴最早写了无数医院的揭黑报道，以至于后来无论他写了什么，就会有医生护士乌泱乌泱地涌到微博咒骂，连兄弟媒体做的其他医疗报道也会记他头上。因为呼吁邱兴华、郑民生等案应启动精神鉴定，老柴又成了‘变态杀人魔’的‘同伙’。有时我们开玩笑：万一哪天老柴开刀动手术，医生会不会悄悄地在他肚子里留根针？而他居然还在微博上与各路人马唇枪舌战，以一敌万，完全不惧万箭穿心。我的许多同事评价老柴脱口而出都是‘执拗’。我倒是很希望他能这样‘执拗’下去。”
你看，至少他在《南方周末》的同事是这样认识他所遇到问题的，而这一则认识能够被南方网刊登，我想也应该说明了一种态度吧。
或许有些东西不仅仅是柴会群的，而是南方日报集团的，甚至是整个新闻业的。
(本文为“医学界杂志”微信原创文章，转载须经授权并标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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