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病时，医生有时只是个看客
2015/10/19 医学界

     导读：目送她离开病房，看着微驼的背影，鼻子有点酸，而她的主管医生、责任护士、病区主任和护士长竟然都齐刷刷地站在我身边，僵直地站着，无声地叹息，宛若一群看客。

     作者：宗禾

     来源：“医学界杂志”微信号

     工作近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病号，经历过各种无奈，精神逐渐麻木了，遇到奇葩事件，心如死水，难起波澜。自己的情绪，轻易不受外界因素影响，生生死死见多了，人生只不过是一道云烟，可能瞬间灰飞烟面，有时候治得了病却改变不了命，感觉自己像个精神病初期的诗人。

     最近，还是碰到一个患者，惊扰了我的情绪，使我陷入深思，久久不能平静，感觉自己在某些患者和家属面前，就是一个看客。

     患者来自山东威海，女性，68岁，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比较健谈，所以交流很顺畅。但是她的就诊经历让我深感痛惜，她的人生可谓命运多舛。该患者托关系来的，是一个大学同学的高中同学的远亲，就诊一波三折，尽显人间百态。

     自信满满，拒绝支架

     此病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门诊口述偶尔胸闷，活动后憋气，发现符合典型的冠心病症状，就建议做个心脏造影检查。入院后，一家老小十多个都争着要求陪床，但是病房有严格的管理规定，不能这么多人，于是又一窝蜂的全走了，只剩下老两口相互照应。造影当天术前签字，五个子女反复询问需要多少钱，患者的老伴就一遍遍说，五六千的手术费不用大家操心。造影结果，左主干中段狭窄95%，右冠也狭窄70%，综合考虑，介入组建议支架。而患者的态度令我们意外，态度非常坚决——不放支架。问她原因，是害怕吃药，觉得身体一直挺好，很少吃药打针，一旦植入支架，就需要长期服用抗凝药物，所以坚决拒绝。

     后来，导管室人员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下手术台，大家一遍又一遍的回放那个造影视频，那个狭窄了95%的左主干血管就像一个炸弹一样在画面上晃动。

     患者出院当天，主管医生反复强调，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波动太大，要清淡饮食……老人反而乐呵呵，让主管医生放百倍的心，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回家注意点就没事了。

     该患者出院后，大家还觉得惋惜，但是面对患者本人的决定，医生又能何为？

     反复胸痛，二次入院

     时隔近一年，前几天在门诊再相见，她一眼认出了我，还笑着夸我比以前变得又白又胖了，我听到此话觉得很难为情，这是哪里跟哪里啊。但还是喜欢她笑呵呵乐观的样子，于是就问她情况如何，这次她开门见山，直接说是来手术的，当初没听医生的话，应该早放支架。我问她不怕长期吃药了，她说不怕了，实在受不了了，一活动就憋得难受，有时半夜胸口疼醒了，一身大汗，然后就吓得整夜睡不着，很遭罪。

     入院后，她照旧和病房医生护士打得火热，总能把气氛搞得很融洽，所以大家也对她的病情格外关注。不过，这次造影超出预料：左主干狭窄95%，右冠狭窄90%，前降支狭窄85%而且离分叉口很近。看到这个情况，所有专家一致认为支架是不行了，最好的办法是外科搭桥。

     刚出导管室的她还是很坚定的说，外科就外科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说造影结果后，我就去病房看看她，她还是笑着给我说，平时自己挺注意的，没想到此路不通了，这次又让您费心了之类的话。我就问她，现在最好是搭桥，做还是不做？做了也得吃药啊。她坚定的说，搭桥也得做，风险虽大，但是我实在受不了那种胸口疼的折磨。

     家属签字，意外逆转

     转到心外后，她的主管医生和我很铁，我就打了一声招呼，自认为不用再多过问。结果，几天后外科医生的电话还是来了，告诉我家属意见分歧很大，这个患者可能不做手术了。我说不可能啊，患者本人态度很坚决啊，怎么会这样呢。放下手头的工作，还是过去看看吧，受人之托，理当尽职尽责，何况和老阿姨交流的还是不错。

     刚到病房，就看到了她的子女们，正围成一圈讨论，各种表情都有，反正我看了觉得非常反胃，此时有何好争执的呢。正好外科医生也在，他就把我拉进护士站，原来就在我上楼的几分钟内，家属意见已经统一，认为老人年龄已大，外科手术风险太大，不能让老人去冒那个风险，万一手术有点闪失，他们就没有妈妈了。说的我口瞪目呆，这也是理由？怕疼就不打针，怕苦就不吃药，怕风险就拒绝手术，决心眼睁睁的看着老人痛苦的活下去？我觉得有必要给她的孩子们讲一讲利弊，但是外科同事看一眼外面的家属，扯了扯我的隔离衣说：“钱的问题，老人自己只有两万元已交了押金，搭桥需要六七万，所以家属都来问手术成功率，我把手术可能存在的风险实事求是的给他们讲了好几遍，他们一开始分成两派，她大儿子和大儿媳还打了起来，刚才已经签字了，拒绝手术。”

     说到这里，我似乎懂了，但是此种事情发生在这个老人身上，我还是有点不甘心。后来护士长又悄悄告诉我，听家属们谈话才知道，老人是二婚，这些家属没有她的亲生子女。听了这话，我拳头握得紧紧，心如刀绞，呆若木鸡。

     当天下午，老人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临走时还给我说，本来打算手术的，但是我也考虑了，孩子们都很孝顺，怕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省下手术费，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就喝啥。还有，你们要是有空来威海，一定到我家做客。我附和着说好好好。

     目送她离开病房，看着微驼的背影，鼻子有点酸，而她的主管医生、责任护士、病区主任和护士长竟然都齐刷刷的站在我身边，僵直的站着，无声的叹息，宛若一群看客。

     (本文作者供职于青岛阜外心血管病医院。“老沈说事”：一个医务人员的个人公众号，关注医患话题，普及医学知识，偶尔也会吐槽。本文为“医学界杂志”原创文章，转载需经授权并标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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