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家属拿着刀,看着我做器官插管
2016/5/2 医学界

     导读:气管插管的场景真的不适合家属在场,因为操作本身带来的不适感受会让亲属很难过,但是……

     文:殳儆(浙江新安国际医院大内科兼ICU主任)

     来源:“医学界”微信号

     看到儿科医生被持刀追逐的新闻,不禁想到2年前。

     我是一个ICU医生。在统计数据上,并不属于高危科室,但是试试并非如此。

     重症医学科的职责是救治危重患者,当一个重大的医疗纠纷涉及性命的时候,不管开端是在哪个专科,抢救必然会集中在ICU。重大医疗纠纷的浓聚效应,是属于ICU医生的高风险。

     这种特殊的抢救时刻,所有病情告知,都需要对着敌意情绪,每一句话都可能会被再三挑剔。尽心尽力地医治,也不会有善意的认同。

     病人治愈,或者死亡后,后续的调节或者诉讼会持续很久,有时候,一桩大麻烦过去,还要提交材料进行鉴定,上庭。ICU作为治疗的相关科室,经常需要奉陪到底。

     这样的状况,近年此起彼伏,终年不息。这种难言的心累,让很多ICU医生疲惫不堪,缺乏职业的成就感。很多人因此而策划离开重症医学专业。

     说说那次抢救。

     那天上午,送进来一个手术后感染性休克的病人。

     “25岁,肝脏手术后半个月,感染性休克。”我所知道的信息总共就那一点点。因为跟随病人一起涌进来的,是好几个情绪亢奋的家属。

     混乱中不可能有正常的交接班。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休克状态,濒死的抽气样呼吸的年轻人。我的判断是:他需要立刻气管插管,立刻深静脉置管维持血压。如果不马上动手,他会在短时间内死亡。

     吵闹很快升级,家属拉着床,不愿意离开ICU到外面去等待。在场的医生护士拦不住也劝不住。

     在我观察生命体征的那一会儿,40多岁的女子已经和护士吵了起来,就在距离我2米开外的地方。推搡和吵闹。自然会干扰到我的工作。

     医院的保安在走廊里竭力维持秩序,我们科另外一个正在谈话的ICU医生被家属围着,正在艰难万分地一边了解病情,一边解释现状。

     插管吗?护士为难地问我,加压面罩扣上去维持氧合,气管插管箱已经准备好。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环视四周:那个混乱的场面,已经不可能清场。两个男子在2米开外瞪着我们的操作。其中一个的上衣口袋里很明显地露出刀柄。他的恶意有点夸张,有点威胁,但是那是一把真刀无疑。

     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吵闹,所以保安的注意不在他们身上,几个保安正在注意围着谈话医生大声吵闹的中年女子。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

     病房里相邻不远的另一个床位正在心肺复苏抢救,病房的忙碌程度,让工作状态的每个人只能注意自己手里的活,无法分心旁顾。所以我们没有援兵。

     我这边的病情已经不容许我等待了,我,两个帮手的护士,开始动手气管插管。我瞄了一眼2米开外带着刀的男子,一边动手准备气管插管的物品,一边对着他们说:要插管了,请到外面去,他不能再等了。

     两个人并不理会,也不走开。抱着手站着,直直地瞪着我们。

     气管插管的场景真的不适合家属在场,因为操作本身带来的不适感受会让亲属很难过,作为一个成熟的ICU医生,我深深明白这一点。

     同时,危重病人的气管插管有难度,并不是每一例都可以一帆风顺。如果不顺利,在场的家属的焦虑,和操作医生的急迫会交织在一起,让状态更加混乱。

     何况那是敌意很明显的一个壮汉,带着刀。病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儿子。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如果他朝我冲过来,我大约只有手里的喉镜可以抵挡一下。如果我操作不顺利,他会不会冲过来袭击我呢?

     不过,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时间,病人的缺氧状态已经马上要死亡。

     在吵闹的嘈杂声,带刀的瞪视下气管插管真是需要点定力的。

     还好气管插管很顺利。

     接着深静脉穿刺,接着穿血透管,接着上CRRT。治疗一项接着一项。

     穿刺准备的时候,我冲他们喊:无菌操作,让到外面去等。两个壮汉并没有发作,拦开了一同进来的几个家属,退到外面去了。

     我想:他其实很明白我在做什么。也很明白干扰我是什么后果。可能他也没有意识到,张皇失措,或者麻木冰冷地瞪着抢救现场,是一种威胁。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撞车了,脑子非常麻木,高度紧张后的疲劳。

     天已经乌黑,这个年轻的病人在上了呼吸机,上了CRRT,输了血之后,略微缓解,血压已经暂时维持住了。

     花整个白天来做这些治疗,然后是冗长的麻烦无比的病情交流和医院组织的病情讨论,接着是等候一位教授的会诊。中间不间断地穿插着急会诊,收术后病人。

     车库停车的时候,脚踩不住刹车,车头灯撞毁。我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好半天不想抬起来。

     就是这么荒唐,他拿着刀站在我旁边,但是我还是要气管插管;家属对着我跳脚,咒骂,我还是要加班。

     关键是,我非常非常希望他能活下去。

     如果我插管不顺利,给人捅了。一句话新闻后面会跟着很多很多对医疗现状的发泄和咒骂。

     如果我工作中倒下,“英年早逝”的新闻后面最多就是同行点的蜡烛和双手合十。

     如果我下班途中脚踩不住刹车而车祸,谁也不知道我是在高强度工作后阵亡的,属于交通事故。

     不需要会算命,我也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那么那一刻,我拿着喉镜,在做什么?

     不能为自己建功立业,不能够为病人安心诊治,还要面对污言诽谤和无妄之灾。

     本该用在治疗上的精力,被挥霍在了漫无止境的医疗文书和各种解释上,还可能在唾液横飞和面目狰狞的对答中变成了一地的热血。

     是什么,让这个职业变成这样难以理喻?

     无语,半生的骄傲和成就,想说放弃不容易。但是身体状态不会说假话,不断飙高的血压,频频发作的眩晕症,此起彼伏的口腔溃疡。真的是累。

     一位朋友的女儿高中毕业,18岁的姑娘一心一意要考医学院校,父母心里不愿意女儿吃苦。让姑娘和我这个医生好好交流一下,以免一时冲动,将来起了后悔之意。

     我没有劝那个姑娘,18岁的执意很难用言语去扭转,我带她到急诊科,在抢救室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来,让她坐一个晚上,看看医生的工作状态。自己想一想。

     那个晚上,是急诊科最普通的一个夜晚,在医生看来,连值得记述的内容都没有,日复一日的嘈杂和忙碌中最最普通的一日,平淡如水。

     但是坐在候诊区的姑娘从此打消的学医的念头,再也没有向父母提起过。

     (本文为医学界原创文章,转载须经授权并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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