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别成为下一个倒下的医生
2016/7/2 医学界

    

     导读:看着微信号中一次又一次,频繁再频繁地点亮蜡烛,我真的是有点怕了。

     文:殳儆(浙江新安国际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

     来源:“医学界”微信号

     我是一个ICU医生,每年抢救的病人中都有年轻的,既往没有疾病的青壮年。

     他们前一刻还在正常的生活道路上,伏案工作,行色匆匆,肩负重任,下一刻,生命戛然而止。让周围的人猝不及防。这个状态叫做“过劳死”,大部分人在突发状况前都有过熬夜,过度疲劳,精神压力重等等情况,但是疾病的确切诊断各不相同,有心肌梗死,有蛛网膜下腔出血,有脑干出血,恶性心律失常。

     过劳死现象,让人感觉死神是一个隐蔽的黑影,始终在人间穿行,他会即兴地带走一些人,不讲任何理由,不给任何预示。

     最近两年,“过劳死”开始青睐医生。每隔一段时间,医疗微信号都会点起蜡烛,标题是《又一位医生倒下了》。

     麻醉师,ICU医生,外科医生,骨科医生;

     有住院总,规培生,有年轻的主治医生,有成名的中青年高手,有科主任;

     有县医院医生,有门诊医生,有大学附属医院医生。

     医生都学过统计学原理,从人群的分布来看,死神的抽样大体是随机的。不管什么职称,什么级别的医院,什么科室,似乎并没有太清晰的偏向。结论是,其实每个医生都在分母内,被抽中的几率几乎一样。

     一位医生倒下了,只有医疗专门的网站在报道,只有医生在关注。会有悲戚的同行点起一行行蜡烛哀悼,会有同行凄凉地说“天堂没有手术,天堂没有病痛,天堂没有科研项目”,但即使那样,还是有刺耳的,尖酸的声音发出来,这种惋惜也是带着指责的:医生你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吗?你不是应该最懂得自己的身体吗?

     我没有查过中国的“过劳死”的流行病学分布,恐怕难以有确切的数字。不过,看着微信号中一次又一次,频繁再频繁地点亮蜡烛,我真的是有点怕了。因为我也是分母中的一份子。

     又一位医生猝死,这次是45岁的南方医科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南方医院创伤骨科主任医师,45岁的金丹教授。即使不认识他,光看他在白色巨塔中攀升的行迹,就知道是一位天资优秀,勤奋刻苦的青年俊杰。

    

     金丹医生已于6月30日猝死

     有人问:医生,你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不是身处其中的人,很难理解医生的生活状态。值班,考试,晋升,文章,这些在医生而言,是一种常态,不需要解释,这个职业就必须要那样,无从选择。

     中国的特色是,人多,人太多了,当工作量无穷无尽的时候,医生自身的感觉就像高速运转的机器中的一个零件:你个人的需求,耐磨性,强度,都必须适应高速运转的庞大机器。机器不停转,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自行停下来。

     一个外科医生,昨晚的夜班也许已经连台开急诊刀通宵未眠,但是今天的择期手术是不能推的,因为病人已经送进手术室,助手在准备,麻醉师在操作了,万事俱备只欠主帅。下午的专科门诊不能随便停,因为门诊的预约已经满了,等候的病人已经在那里坐着。疲劳的连轴转,是必须靠意志力勉强自己的常态。你若缺席,并没有人能够为你替补。

     也可能,在疲劳的值班过后,有过一阵胸闷和头晕,有一过性的血压过高和低血糖。血肉之躯劳累后,都会有损耗有衰竭。

     我不想说,从本质上怎么去解决医生的疲劳,这件事太复杂太庞大,说多了都是泪。还是从我自己的感觉来说说医生自己怎么尝试摆脱这种“危险的持续疲劳”吧。

     有一年年末,正是重症监护室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危重病人每天频繁地进出,抢救。同时江浙一带H7N9的传播,我负责本市的危重H7N9抢救,又需要开始备战,准备危重病人的接诊和隔离。我工作的繁忙程度,整个人最好劈开两个来用,每天觉得头大如斗。年末我定了一个去菲律宾长滩岛的旅行。半年前就定好的行程,不打算改了。

     在医院一直忙到送机的车已经在门口等,行李箱还没有理。飞奔而去的样子,活像“爸爸去那儿了”的片头动画,日用品稀里哗啦往箱子里一灌,砰地关好,一手箱子,一手女儿,飞奔而去。电话还在催命般不停地响。

     飞机飞离地面后,我就像关闸一样睡着了。待到脑子重启时,世界已经从寒冬雾霾的水墨江南,到了颜色浓烈亚热带的阳光下。热带的花树香味,热带的鸟语虫鸣。好像转世已经再投胎。

     上螃蟹船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咚的一声掉进印度洋淹死。也好,和前尘往事彻底失去联系。在贝壳湾的雪白海滩上,对着紫蓝色的印度洋。

     不过24小时,脑子里繁乱的一切凭空消失了,和这个世界的共振频率自然就调整到了缓慢的菲律宾模式。

     从那个假期以后,我忽然理解了假期的意义,我凭空消失了7天,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变化,但是对于我,不仅松了躯体的疲劳,世界观都有改变,可以更加有节奏地处理繁忙繁乱繁心的工作。在那一年之后,无论忙到什么程度,我也要出国过一个假期。

     青睐热带,青睐在寒冬跑到温暖的赤道,温暖的夏天,也是那个假期带来的美好印象。转世投胎一样的假期是工作的充电站,人生的必需品。幸苦工作给自己的犒劳。

     即使哪一天,一不小心给累死,至少,我还能挑挑,转世到哪一个风景优美,生蚝美酒,节奏缓慢的仙乐都去。

     手机,自从变成人体的一个附属器官以来,把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可爱。医生的手机,根本就是个手雷。不能随便关机,也不能随便关静音。尤其像我这样从事抢救工作的ICU医生,手机就是个待命状态,随时等候医院的召唤。

     通宵夜班以后,补觉的时候,是最最痛恨手机的时刻,总会有人神清气爽地来跟你通知这个,要求那个,每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二个小时来打扰你一下。休息变得支离破碎,尤其年纪渐长以后,睡眠质量下降,即使疲劳,白天也睡不深。几个电话下来,从电话里伸过手去掐死对方的心都有。

     ICU医生的夜班,有时会紧紧盯着一个抢救病人,调容量,测血气,做B超,调呼吸机,看引流管,谈话,整个夜晚不眠不休,手不停,脑不停,说不定凌晨还要来一场大体力活动的胸外按压。从子夜到黎明,看着天空从漆黑到黎明,一寸一寸的光影改变。这是ICU医生都有的记忆。优秀的医生从来都是那样训练出来,都睡过转运床,都象陀螺一样无法停转过。

     能量耗竭的次日,必须睡觉。有一天,我到家的时候,手机早我一步气绝身亡了,死在包里。我又忘了把它捞出来充电。于是那天,睡得特别沉。

     醒来以后一开机,短信噼里啪啦进来,7个电话来过。用理科生的逻辑分析了一下:3个不接也没事,3个日常事务,没有我自然会有替补。1个不接略有失礼,但是可以回电说明一下。

     和神清气爽的一大觉比起来,让7个电话见鬼去吧。

     于是,在疲劳到极点,补觉的时间段,我开始关手机了。不过,我是一个必须参加医院重要抢救的医生,需要保证特殊紧急状态能够通知得到我。现在的手机都聪明得很。调整设置,或者用小范围的工作手机让有限的电话打进来,就可以了。

     慢慢,开始习惯这样做,我也没有就此变成一个不靠谱的医生,但是生活的质量确实改善了一点。最重要的是,让我胸闷的疲乏状态改善了。

     后来读到冯唐写的:“一条奇楠念珠,108颗,觉得自己面目狰狞,心肺折腾,就拿出来,数数珠子,闻闻香。”觉得大有道理,俗世繁忙的人,心肺折腾是一种常态,越忙越需要妥善处理自己的情绪。于是真的在抽屉里放了一串念珠,一页《心经》。200多个字,读一遍要不了多久。为了长久地继续当一辈子医生,权当是一种修行。

     再怎样的压力,坚持了半身的事业和骄傲,我是不会放弃的。不过,也绝不打算“蜡炬成灰泪始干”,加速燃烧掉自己。既然大环境一时半会还不会变好,改变自己总是比较容易的。

     每一年奖励自己一个假期,看见手机响,忍无可忍的时候,也无妨把它扔荷花池里。头晕目眩,气噎喉堵时,念念经。

     不要做蜡烛,做一颗宝石,争取炫目斑斓地闪耀很久很久。

     医生朋友们,共勉!

     (本文为“医学界”原创文章,转载需经授权并标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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