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余音，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走了
2015/8/15 丁香园
周爷爷昨天「上山」(下葬)了。
村民们帮着张罗他的白事，宴席摆了整整 60 桌，能到场的村民全部都来了。
周爷爷是我们村唯一的赤脚医生，用了大半辈子在守护村子的健康。
对周爷爷的印象，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因为那时候大人总是用他的名头吓唬我们，说如果不乖不听话，就让周爷爷来给你打针。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个亲切和善、看到小朋友总是笑容满满的老人家。村里孩子的预防针，都是周爷爷夫妻俩打的。
打针的时候，周爷爷背着特制的小木箱，老伴儿则会拿着托盘，准备器械和药品。孩子们都觉得奶奶更轻柔，更愿意让奶奶打针。但也有些小男生为了显示「男人气魄」，把袖口高高挽起，特意让周爷爷打。
记得有个小伙伴，因为过于紧张，肌肉痉挛，拔针的时候一截针头留在了手臂内。当时真的吓坏了我们。周爷爷耐心地安抚，一直温柔地安慰他，让他放松，最终有惊无险地拔出针头。
我初二那年，外公患上肺结核，常会大口大口地咯血。那一阵子，周爷爷每天上午都会准时来我们家为外公治疗。他还协助家里人进行隔离，事无巨细地提醒外公和家人要注意的方面。
外公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咳嗽少了，再不大口咯血，精神面貌也好了许多。这和周爷爷的悉心治疗分不开。用外婆的话说，周爷爷「把外公从棺材里面拖出来了」。
在我印象中，周爷爷的出诊费真的很低，就算跋山涉水，需要一两个小时的出诊，也只会多收五毛到一块。常会看到他背着的出诊箱，在通往山那边的村民家的小路上慢慢走远。
多少受周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大学报了医学院，开始朝着做一名医生的方向努力。
记得大三那年，妈妈来电话说，哥哥割草的时候，被蛇咬了，两个手臂都肿起来了。可那时刚读大三的我，简直连医学的门道还没摸到，哪里知道怎么办，也只是跟着爸妈干着急。
周爷爷看过后，判断这不是蛇咬伤，一来是没有明显的伤口，二来是两个手臂同时肿了。但具体什么原因，他说自己也不确定，建议我们赶紧去县医院。
县医院的医生看后，说就是过敏了，静滴了两瓶药，双臂很快恢复了原样。周爷爷得知后，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应该是过敏，我咋没想到呢!」
后来，我也意识到。即使周爷爷当时判断出了是过敏，哥哥也还是要到县医院就诊。因为周爷爷的诊所里，只有很少的几种常用药，并没有哥哥对症的药……
做了大半辈子的赤脚医生，当然也遇上过病人死亡的事情。
大概是五六年前，一位邻村的患者，到周爷爷家里看病，刚进院门，就忽然晕倒了。虽然周爷爷立刻出来抢救，但患者还是死了。
其实这事情完全不能怪周爷爷，但他依然很自责，觉得患者死在了自己家门口，总难越过心里那道坎。
还有一次，就发生在两年前。本村的一个爷爷，为了省钱，将几袋氨基酸从外院带回村里，想让周爷爷帮忙打点滴。
一向谨慎的周爷爷并不同意，一来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药，二来这个药不是他自己诊所的，不能保证它的安全性。
但经不住患者的再三要求，周爷爷拗不过去，加上两人也是在村里从小玩到大的老相识，最终还是帮他打了点滴。
谁成想，一袋氨基酸下去后，那个爷爷突然死了。周爷爷心里也不好过。硬是拿出了一万多存款，想安慰悲痛的家属。
其实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周爷爷已经被确诊了早期肺癌。那一阵，因为频繁地咳嗽，周爷爷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诊为癌症后，他先后接受了手术和放化疗。
一个病入膏肓的 70 岁老人，本来已是风中残烛了，偏又被患者死亡的事情重重打击了一番。
年初回家时，我妈说，「有时间去看看周爷爷，陪他聊聊天……他怪可怜的……现在头发都没了，瘦多了……」
想到以前身体硬朗、满脸笑容的慈祥老人，变得如此「脆弱、衰败」，自己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去看望。不是不愿意，是不敢，是不忍心。
大学期间，跟几个农村来的室友，也聊起过各村赤脚医生的故事。
一个室友村子里，原本有一个赤脚女医生，给同村一位晚期尘肺病人输液时，病人死亡。其实主要责任并不在医生，但患者家属一通闹腾，让女医生心灰意冷离开了村子。直到现在，他们村都不再有赤脚医生和诊所。
听后，我内心一阵凉意。
自从周爷爷得病以来，每天清早都会听到他用力咳嗽清痰的声音。这个时候村民都会止不住得感叹：「周医生又在咳了，唯一的医生也病了。唉……」现在想来，这寂静清晨的阵阵咳嗽声竟格外亲切。
周爷爷昨天「上山」了。
村里的人期待他的儿子回来接下他的衣钵。
村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周爷爷儿子的最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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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祥，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放疗中心
题图源自：Flick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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