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仵作到法医，从《洗冤集录》到现代法医学：还原真相，为死者代言
2015/11/17 丁香园
法医是什么样的职业？恐怖、神秘、重口味儿？
法医是群什么样的人？冷血、敏锐、够大胆儿？
「每天与尸体打交道」，应该是绝大多数人对法医的印象。因此法医常被称为「尸语者」「死者代言人」。他们需要从死者身体的蛛丝马迹中，发现线索，还原真相。
《CSI》剧照
看过《CSI》的人会问，是不是公安局的法医也像剧中人物一样，潇洒帅气又洞若观火，谈笑风生间就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可实际上，现实中的法医们可不像剧中人物一般光鲜。工作中，法医常常需要上山下水，忍着尸臭解剖，冷静地在常人看了会产生严重生理不适的「材料」中寻找线索。过程也不像剧中那样利落，遇到复杂的案件，需要一遍遍细致地检验、推理和确证。
《Grey's Anatomy》剧照
其实，医院的大夫们，想想你们和豪斯或者格蕾们的差别，也就懂了。
事实上，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职业，怎样的一群人呢？感兴趣的话，往下看看吧。
法医的历史，可以从秦朝说起。
秦朝的《封诊式》，应该是中国最早的有关司法检验的文字记录了。这部发现于秦墓中的竹简上，对法医鉴定的方法、程序等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睡虎地秦墓竹简之一——《封诊式》
秦律规定，死因不明的案件原则上都要进行尸体检验，鉴定检验的主要内容包括，尸体周围情况、尸体创伤部位、数量、形态以及大小等。检验完成之后，必须提交书面报告——「爰书」，这应该就是世界上最早的法医鉴定结论和现场勘察报告了。
彼时，验尸的人被称作「仵作」。敛尸验伤、鬻棺送葬这种事情，放在现在，都有人觉得瘆的慌，更别说那个更为封建迷信的年代了。所以，仵作通常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再加上古典小说中，总是把仵作描绘得无赖跋扈，因此这一职业并不体面。
时光飞逝千年，经历楚汉相争、五胡乱华、隋唐演义、五代十国后，直到宋代，出现了一位大众熟知的人物——宋慈。中外法医界普遍认为是他，开创了「法医鉴定学」。
时任大宋提刑官的宋慈根据个人为官时的判案经验，编写成《洗冤集录》。这是世界上第一本以死亡方式系统编辑的法医学著作。当时的科技条件下，该书提及的检验方法之多样全面，以及其准确度之高，都是值得叹服的。
《补注洗冤录集证》图页
其中，他人勒死与自缢、死后抛尸水中与溺亡、死后焚尸与烧死、打伤与自残的区分方法，直到现在，仍可使用。
红油伞遮尸验骨，通过断骨处的血荫辨别生前死后伤，以及明矾蛋白解砒霜中毒等方法，也都很合乎现代科学的道理。
影视剧中提及的，用苍蝇找到洗去血迹的凶器的方法，更是现代法医昆虫学的思路之一。
所以，尊他为法医学之鼻祖，是绝不虚夸的。
此时，放眼世界，中国的法医鉴定技术远远领先处于黑暗中世纪的欧洲。
300 多年后，帕雷(Ambrose Paré)《外科手术学》一书中，才提到某些死亡鉴定方式。1598 年，意大利医师菲德利斯(Fortunato Fidelis)的《医生关系论》，被认为是欧洲第一部法医学著作。这比《洗冤集录》晚了 351 年。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过于骄傲的，就像其他所有现代科学技术一样，我国的法医技术也逐渐落了人后。原因不外乎就是外敌入侵、清廷腐败、日寇作乱、内战不断、全民癫狂、内忧外患等等。
好在，总有些有识之士始终在默默奉献，励精图治，只为重新振兴起我国的法医事业。他们的努力与情怀，是被后人谨记和尊敬的原因。
民国时期，林几站了出来。
林几(1897～1951)
20 多岁时，林几考入北平医学专门学校(现在的北大医学院)。因为「法医验尸技能从古至今，还一直停留在清代的尸表检查的阶段。现吾国对此项科学鲜有专才」，林几决心扛起重任，只身前往现代法医的发祥地之一——德国，在维尔茨堡大学医学院专攻法医学。
博士学成归来后，他在北平大学医学部筹建法医教研室，主持开设了病理、物证、化验、诊查等研究室，精心选购西方现代化仪器设备，进行法医鉴定方面的研究，并积极培养我国的法医人才。
他也被认为是我国现代法医学的创始人。
林几一生致力探索切实可靠的法医检验新方法。比较有名的「猪肉验毒案」「枪击验伤案」中，林几和检验团队，运用毒理学、弹道学、病理学等现代化检验手段，结合细菌培养和动物实验等，用科学阐明真相，展现了出色的检案水平和负责的工作态度。
而且他并不一味迷信古代学术典籍，而是用科学的原理验证其中精华、剔除旧法的糟粕。如他对之前普遍采用的「银钗验毒法」的看法是：
此法乃古人误会，腐败蛋白分解之硫化氢与银化合，所生黑色硫化银，凡腐败尸臭时均有此现象。
这种科学的、开放的心态，为现代法医学发展扫清障碍。
1951 年，年仅 54 岁的林几去世，按照他生前遗嘱，他的遗体作了解剖，脏器献给了医学院作学习研究。
林几去世之时，正值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我国陆续开办多期法医学习班，培养了新中国第一代法医人，无论是爱好使然，还是组织安排，这些人终是把青春甚至一生奉献给了法医事业。
法医事业的发展绝非易事，特殊时代的疯狂混乱，更是增加了发展之路上的挫折障碍。但许多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坚持了下来，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继续开展法医学相关工作，用自己的坚持与才智，重新开启了我国法医事业的新气象。
不少法医人把西方先进科学技术与中国国情相结合，如「各国法医检验尸体多新鲜，我国送验尸体多已腐」「我国为农业国，农药便于取用」等，故我国曾大力开展「骨质血荫」「已腐溺尸」以及农药中毒检测等研究。
在一辈又一辈法医人的努力下，硬是把我国的尸检技术拉到了「现代」的水平，成绩斐然。
随着法医鉴定技术不断提升，也逐渐细分了不同的研究方向，更加详细专业地解决问题。
现代法医学主要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类——
法医病理学：
大众印象里法医干的事情。解剖尸体，查找死亡原因。必要时留取尸体标本，做成病理切片，在显微镜下，详细探明死亡原因。
比如水中发现一具尸体，到底是溺亡还是其它方式死亡后被抛入水中？
法医们一般会通过检验死者手中和指甲中的异物判断死者在水中是否曾剧烈挣扎；解剖观察呼吸道内是否存在白色泡沫，消化道中是否存在大量的溺液，判断死者在水中是否存在呼吸；内脏器官的硅藻实验检测，更是判断生前还是死后入水的重要手段。
当然，这只是法医病理学所做的小小一方面工作。
法医临床学：
凡涉及活体的人身伤害、残疾、劳动能力、诈病诈伤、虐待等问题，均是临床法医学所要研究的内容。
分析致伤原因、鉴定伤残程度，包括活体医疗事故的鉴定，都是临床学法医的工作。
法医物证学：
用生物科学技术解决案件中与人体有关的生物检材的鉴定。
从唾液、毛发、精斑、血液……中提取 DNA，锁定犯罪嫌疑人，这就是法医物证学。当然，这些年，越来越多的 DNA 亲子鉴定，也极大提高了物证学法医们的日常工作强度。
法医人类学：
通过骨盆下口的开口大小判断性别、通过颅骨的周长推断身高、通过眼眶的性状判别人种、根据骨骺或者牙齿确定年龄范围……包括容貌复原、毛发鉴定，都是法医人类学家做的工作。是不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以体质人类学为理论基础，主要通过骨骼、毛发等，进行种属种族鉴定，年龄、性别、身高及容貌的推断等，是法医人类学研究的内容。
01 年的恐怖袭击、04 年的海啸、08 年的地震等等，在这些大型灾难现场，也基本都是由法医，结合人类学和物证学的技术完成死者鉴定的工作。
法医毒理学：
在怀疑中毒的案件中，毒理学法医要发挥作用。调查毒物的种类、来源、中毒剂量、中毒方式等等。
法医昆虫学：
根据昆虫学知识对尸体的死亡时间、死亡地点、死亡原因及其他事实真相进行分析判断。
简单来说，昆虫们，尤其是苍蝇，会比人早发现尸体，甚至 10 分钟内就可以赶到案发现场。通过分析苍蝇卵的孵化阶段或蛆虫的大小，就可以大致判断死亡时间。也有通过昆虫种类，判断案发地点的。比如在尸体上发现的某种昆虫，并非尸体发现区域的常见昆虫，此时就需要怀疑尸体是否被转移。
法医精神病学：
研究与法律相关的精神疾病和精神卫生问题。
研究精神疾病的目的是确定违法犯罪行为是否在精神正常状态下所为，当司法机关怀疑嫌疑人精神不正常时，也需要作出关于精神状态的结论，以确定其陈述的真实性。
「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的宝马肇事案、「偏执性精神病」的邱兴华杀人案等，都一度引起大众对法医精神鉴定的热议。而事实上，这一领域的专业性并非一般人所能掌握。鉴定人员的专业技能与职业道德，共同决定了案件结论的公正性准确性。
洋洋洒洒说了这些，是想让读者们对法医这一职业和这样一群人有一点小小的了解。
其实无所谓神秘或勇气，本就是一种职业，或许再加上一点执着的心意。刀起刀落间，不过是以「法」的名义，去寻找一个叫做真相的东西，以「医」的技术，去帮助冤魂安眠九泉。愿这群人手中锃亮的解剖刀，能照亮一点黑暗。
每一份鉴定书，每一个字，都要经得起反复推敲质证，因为它关系到生杀之间。事莫大于人命，罪莫大于死刑，明辨是非曲直，唯证据说话。
应该始终是一代又一代法医人的信条。这也是他(她)们能为死者代言的原因和底线。
法医学为国家控制布点的专业，全国两千多所大学中，仅有 30 多所学校开设法医学专业。由于师资力量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各校的法医学专业实力也会有一定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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