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再见:一个年轻癌症晚期患者留给我的记忆
2015/11/28 丁香园

     在疾病面前,医生不是万能的;面临患者的「离去」,医生也会有不舍和无奈。

     仍记得第一面时的花季少女 她要出院了

     上午查房,小林大夫告诉我,12 床洋洋要出院了,我的心忽地收紧了一下。

     推开病房的门,洋洋静静地躺在床上,消瘦苍白的脸上却一点没有往日的烦躁,倒是显得挺平静。

     我故意像平时查房对待每一个要出院的病人一样对她说:「洋洋要出院了?爸爸安排好车了?」「嗯」洋洋两眼紧盯着我。

     「再见,洋洋,路上小心」,说完,我带领学生走出了这个病室。要是以往,我会握握即将出院病友的手,给他几句嘱咐的话,叮嘱他们按时复查,可今天,我是难说再见......

     洋洋是个 20 出头的女孩。2 年前,她大学毕业分配到了电视台做编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爸爸妈妈陪着看我门诊。

     「李洋洋」给我帮忙的小杜医生在楼道中叫道,「来了」,一个个子高挑,漂漂亮亮的女孩走进了我的诊室。

     「病人来了吗?」我问道,因为按照我的经验,一般年轻人走进我诊室,大多是替他们的亲属或父母,或爷爷奶奶来咨询的。

     「大夫,我就是病人」,洋洋说。

     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她也就是 20 岁上下。「跟叔叔说说你的情况」,站在一旁的洋洋父亲提醒她说。

     我仔细地阅读了她的病历,这是个直肠癌,位置非常低,按照我们的治疗策略应该接受术前的放射治疗。

     但是洋洋的父亲表示,她太年轻了,怕放疗影响卵巢的功能,影响今后的生育能力。我只好接受了她父亲的要求,准备为她实施手术。

     两周后,我们为洋洋做了手术。由于肿瘤位置低,没有保留住她的肛门,不得不在洋洋的左下腹开个洞,洋洋将带着这个粪兜度过她的一生。

     但是洋洋是坚强的,我常常想,一个 20 多岁的孩子何以承受带着粪兜的生活?

     当得知自己的肛门已经被切除之后,洋洋情绪非常低落,原因是那个粪兜。那天,我和洋洋谈了很久,我仔细给她讲了「造口」(代粪兜)的作用,以及当前国际上对造口的认识,许多造口的病人联合起来成立了造口协会,他们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洋洋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天下午,我正好在医院接待一个英国造口师代表团,团长把他们造口协会的吉祥物,一只非常可爱的小棕熊送给了我。晚上查房时,我特意把那只小熊送给洋洋,洋洋高兴地把小熊放在胸前,那天真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走进学堂的小娃娃。

     手术后,洋洋的病理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为她进行了辅助化疗。

     为了怕影响孩子的生理功能,洋洋的父母不愿意接受辅助的治疗。在医生们的鼓励下,洋洋还是完成了她的后期治疗。

     洋洋是个开朗的女孩子,面对病魔,她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强和毅力。但是,由于肿瘤的性质恶劣,一年半以后,洋洋的病情出现恶化,肿瘤复发了!

     肿瘤复发 我们决定放弃手术

     再次见到洋洋是 2 周前,她消瘦的厉害,面色苍白,肚子涨涨的。

     我知道,这是肿瘤复发了,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望着洋洋父母焦急的心情,我建议赶紧让洋洋住院吧。

     很快,洋洋病情的各种检查报告都出来了——直肠癌晚期卵巢转移,而且腹部多处转移。

     妇科马主任一起会诊后我们决定放弃手术,这意味着洋洋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如何让一个 22 岁的孩子接受这个事实?这对我一个从医近三十年的医生来说还是头一次,我该怎么办?科里的主管医生小康说,「老师,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我决定先和她父母谈谈。

     「我们经过讨论,全院多学科查房结果认为,洋洋的病情恶化,已经失去手术的机会,我们真的不能为她做什么了,我非常抱歉!」

     洋洋的妈妈转过脸去,她的身体在颤抖,洋洋的爸爸眼圈红红的,两眼紧盯着我。

     「带着洋洋回家吧!」我说出了一个医生最不愿意说出的话。

     此刻,我突然想起前一天傍晚查房时洋洋痛苦的祈求:「顾叔叔,快点给我手术吧,我太痛苦了!」

     那种眼神我永远忘不了!那是包含着对生的渴望,分明在说,「叔叔,救救我吧,我才二十多岁,我不想......」

     尽管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尽管我们的科学如此发达,但是,我们的医学仍然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

     对于癌症,我们有许多的治疗方法,但是我们的治疗离根除癌症还有相当的距离。的确,我们治好了许多的病人,许多人已经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工作和生活当中去,但是,我们在一些疾病面前仍然是无能为力。

     科学是有限度的,人们对有些疾病的认识还很肤浅,洋洋的病情为什么会复发?为什么有的人会复发,有的人不会复发?这些都是科学上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不是我无情 是不敢面对

     接洋洋的车来了。洋洋在护士的陪同下,坐上轮椅,这时洋洋却显得非常平静。

     她主动和小李医生握手,还问了一句「这是最后的握手吗?」

     「......」

     洋洋还面带微笑。

     我赶紧离开,此刻我真的感觉到无法面对洋洋,或许此时洋洋真的释然了?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洋洋的腋下还紧紧的抱着那只棕色的小熊,可能是用力过猛吧,小熊显得有些扭曲,脖子上的红丝带被揪得高高的。

     此刻,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我暗暗地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面对洋洋说一句告别的话?其实,自从我送给洋洋那个小熊开始,洋洋就把我当成她的希望,她不再称呼我顾大夫,而是称我为「叔叔」。

     忽地,我想到一个学者讲过的一段话:人生就像一列运行的列车,我们大家自出生就来到了车上,此后,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最终,我们都要下车。我应该用这个比喻给洋洋宽心,但是我没有。

     我真的想对洋洋说:「洋洋,千万别责怪叔叔,不是叔叔不尽人情,是叔叔不敢面对分别的那一刻。」

     二十多岁的洋洋,你能理解一个医生的感受么?

     下班了,华灯初上,街上还和以往一样车水马龙,我在想,洋洋,你还在车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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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顾晋:著名肿瘤外科专家,中华医学会肿瘤学会前任主任委员,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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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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