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心头词典
2015/6/9 哲学园
人类的心头词典
—维科《新科学》
严春友
起源于互不相识的各民族之间的一致的观念必有一个共同的真理基础。
——维科
意大利哲学家维科(1668-1744)将自己的著作取名为《新科学》，表示它与以往对于人类历史理解的不同。他那个时代，对于历史的理解还停留在宗教阶段，人类的历史为神所创造，而他的历史观具有世俗意味。这与他的前辈马基雅维里是一脉相承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侧重于历史，而马基雅维里侧重于政治。
人性与历史的发展存在着普遍规律，这些规律是必然的，永恒的，而为一切民族所遵守，因而也是普遍的。当然，它们是内在的，是各个民族不自觉地实行的。用现在的术语说，它们是整个民族和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是不加思索的判断。
人类对于事物的认识遵循两条规律：对于无知之物，总是以自己的想象为标准加以裁判；对于未知的事物，人类总是纳入到已知事物的范围之内进行理解。由此产生了历史上的种种谬误。比如世界上每个民族都认为自己是最古老的民族，比其他民族更智慧，其他民族被称为蛮族或未开化民族。
所有民族的历史，在所有方面，都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例如：都经历了三个时代(神的时代、英雄时代、人的时代)，三种语言(象形文字、象征语言、书写语言)。其他还有三种自然本性、三种习俗、三种自然法、三种政府、三种法学、三种理性等。所有三个阶段都是相互对应的，具有类似的特征。这三个阶段，不是前后相续的关系，而是同时存在的，只是它们的展现表现为前后不同的阶段，实际上在每个阶段中有一种占主导地位，其他的并没有消失，依然在较低的层次上起作用。
人类最早的思维形态是诗性智慧，其总体特点是想象。因此，所有民族在原始阶段都产生了神话、传说，那都是诗性智慧的表现。诗性智慧不是靠理性，而是靠感觉。这种感觉主要来自强壮的身体，从中衍生出了旺盛的想象力，精灵、神灵等超自然的东西就是这种能力的产物。
这种原始思维善于虚构，特别生动，长于把握特殊的事物，把一切事物都看作是有灵魂的。所以原始人类的模仿能力特别强，但是他们的推理能力很差，几乎没有抽象思维。这与文明社会的人正相反，我们是以求真实为目标的，杜绝虚构。这就是为什么早期人类创造出那么多而复杂的神话体系的原因。
人类对于事物的认识，开始于自己的身体，对于世界的理解也是以身体上的器官和自己的主观感受来比拟的。表现在语言上，就是隐喻。比如人们用“首”(头)来表示顶端或开始，壶有“嘴”，山有“脚”，针有“眼”，锯有“齿”，麦穗有“须”，果有“肉”，器物有“腹部”，矿藏有“脉”，如此等等。可以说，世界是按照人的结构建立起来的，我们的观念世界是我们身体的延伸。
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着重演的现象，这就是儿童与早期人类的相似性。儿童的思维与原始民族的思维是非常接近的，他们善于模仿，想象力强，认为自己的玩具有生命，儿童也几乎没有推理能力。这是儿童对于原始人类阶段诗性智慧形态的重演。也可以说，历史上各个民族的祖先都是人类的儿童，尚处于幼年阶段，而儿童则对应于人类祖先。
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普遍规律存在呢？古代的人类相互没有往来，尤其是那些相距遥远的民族，他们之间不可能产生相互影响，这就排除了后天因素的作用，而只能归结于先天的因素。这种先天的因素，维科叫做“心头词典”，它是与生俱来的，是所有民族共同具有的；同时，所有民族的心头词典都包含着共同的规律，即具有统一性。由于这个原因，不同民族之间才表现出了相同或相似的历史的、心灵的发展规律。
这个心头词典不是人类有意识地创造的，而是先于意识的，所以他也叫做“天意”，是自然的规定。它不受语言的限制，相反，是语言的内核。世界上有多少民族就有多少语言，却表达了同样的规律，因此心头词典是不同语言的根源，是各个民族共同的“意识”。不同民族的种种文化、行为、观念，都是对于这个共同意识——心头词典的解释和表现。
由于历史规律的先天性，历史的发展并不是按照个人的意志进行的。历史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但这只是一个总体的观点，它并不意味着历史的实际结果都是符合所有人期望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然而，他们的目的之间有时是相反的，那么就不可能都得以实现。历史的结果往往是出乎个人意料的，是不同人们之间相互影响的一个综合。
维科并没有对原始民族进行实地研究，他所得出的结论却与后来人类学的结论完全一致：近代以来的人类学研究表明，在那些非常遥远的不同民族之间，可以发现极其相似甚至完全一样的观念、行为，甚至一些具体的仪式也相同。
他关于心头词典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们今天可以很容易发现这一现象：把一个婴儿放在怎样的语言环境中，他就能够学会怎样的语言，这就说明，在人类后代的身体里，天生就具有一种共同的机制，能够识别人类的语言信息，从而能够学会任何一种语言，并理解相应的文化，它超越语言，却能够识别所有语言。这就是维科所说的心头词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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