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江湖里的国家
2015/12/31 哲学园

    

     文革前夕,经毛泽东授意,周恩来主导成立了“首都工作组”,旨在“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文化大革命、保卫首都”,之后不久,北京青年学生中陆续出现了红卫兵组织,他们喊着“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等口号,到处寻找阶级敌人。这帮初、高中生,很快就将自己的同龄人,北京的平民子弟们当成了敌人,尤其是平民子弟中的“顽主”——一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红卫兵们毅然决然,效法他们的父辈,扛起了正义的大旗,把大刀向自己的同龄人砍去。

     红卫兵们的做法,很快引起北京顽主们的激烈反抗,这些土生土长的小老百姓,才不管什么保卫毛主席,在他们看来,江湖的事,就要按照江湖的规矩办,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1966年8月初,北京发生了红卫兵被刺伤,以及外交人员被砍的事件,事情最终闹大,被公安部定性为阶级报复,接着,北京出现了一股镇压流氓的高潮,北京四九城的顽主们莫不收敛,人人自危。这次交锋,红卫兵们赢了。

     到了1967年,势头正旺的红卫兵们,命运急转直下,跌入低谷,他们自己的父母被来势汹汹的“文革”打倒,或是遭到批斗关押,或是被隔离审查,或是离开北京,派往外地去参加“三支两军”。红卫兵们一夜之间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成了“留守儿童”。

     大人们搞政治运动,正是小孩无法无天,逞凶斗狠的好时机。在接下来的1968年,红卫兵与北京的顽主们,矛盾空前激化,打得不可开交。古老的北京城,历朝历代,都上演着两部大戏,一部是宫廷内斗,一部是江湖恩怨。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上演的两部戏,台词都差不多。

    

     在混乱中,江湖里最具有代表性的事件,是“小混蛋事件”。小混蛋,真名叫周长利,1968年他已经是北京四九城声名显赫的顽主,各路红卫兵要么闻风丧胆,要么跃跃欲试。终于,小混蛋在与红卫兵的一场混战中,被二百多个红卫兵围追堵截,最终乱刀扎死。

     小混蛋几乎是以一当百,壮烈牺牲的,传说他被扎数刀后,仍然抱着树不愿倒下。“小混蛋事件”成为北京平民子弟对抗红卫兵的不朽传奇,很快小混蛋所代表的底层血统、江湖义气、英勇事迹,就被同阶层的同龄人神话、膜拜,街头巷尾,莫不流传着他的传奇,甚至连很多红卫兵都对他心生仰慕。

     在那个血统论盛行的年代,红卫兵高喊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小混蛋的出现,却让他们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底层血统喷发的力量,那就是不怕死,敢拼命,显然,小混蛋成了底层顽主们心目中的烈士。

     很多年后,王朔、姜文、冯小刚等北京青年们,把小混蛋的故事写进书里,拍成电视剧,搬进电影院,红卫兵乱刀扎死了小混蛋,文艺工作者却让他永远活在了人民的心中,从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到电视剧《血色浪漫》、直到现在的《老炮儿》。

     冯小刚在《老炮儿》里,一直坚守在小混蛋的江湖里,在那里,规矩重要,拔份重要,脸面重要。输赢不重要,视死如归。冯小刚以“六爷”的名号出场,教训问路不懂规矩的青年,教训暴力执法的城管,已然在维护整条街的规矩,可惜,他不能向文革的顽主一样,亲自动手,按规矩办事,否则,城管就有可能当街挨揍。

     在电影的最后,六爷决定亲自上马,按照老北京顽主们的规矩办,他要去茬架。穿呢子军大衣,背日本武士刀,骑二八大杠自行车,六爷单刀赴会,很有黄继光炸碉堡的气势。这一刻,我似乎听到了顽主们得胜的欢呼声。

    

     年龄大的人,都有美化过去的习惯,曾经所受的苦,可以当是锻炼意志,曾经所犯的错,可以当是人生经验,嘴里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紧接着就要来一句:“老子当年……”

     所以,吴亦凡和李易峰,都生活在“老子”的阴影里,就连他们的对决,也逃不过老子的参与,只不过,一个是显现的,一个是隐藏的。

     当年,父辈们相互撕咬,没有规矩,红卫兵和六爷们打架斗殴的江湖,就成为保存规矩的唯一场合。以至于多年后,六爷还要念叨“规矩”、“仁义”,可惜,当年的对手已经不是孩子,他们的孩子也无从学到规矩。真要感谢小混蛋,当年他不但为顽主们争得体面,也保存了一个古老的江湖,也许那就是六爷在评书《三国演义》里听到的仁义道德,侠肝义胆。

     六爷无法理解自己的孩子,也无法理解吴亦凡们,他太执拗,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只是为了“好玩”,玩女人,飙车,变着法儿捉弄人。他们是虚无,是混沌,不追求价值,只追求感官享受,追求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就像那位大宅院里神秘主人,养鸵鸟只为偶尔消遣。

     吴亦凡们看不懂《小李飞刀》,在六爷把仁义、把规矩、把江湖活给他看时,他惊讶的发现小说不是虚构,他对六爷有了莫名的膜拜和敬佩。

    

     红卫兵赢了小混蛋,如今的官二代也要赢六爷,要赢六爷的孩子,无论游戏怎么变,小老百姓总是赢不了。所以,赢得体面和尊严就显得更加紧迫和重要,六爷单刀赴会,出现在冰场,导演放慢镜头,特地显出他的英勇,此刻,1968年那场打架斗殴再次呈现。

     可怜我们这片土地,每代人都要相互吞噬,每代人的冲突,都无法抵消上辈人欠的债。偌大的中国,罪人死不悔改,上帝沉默不语,没有一个公义的代表。 人人自以为义,只能回到江湖,各自建各自的法庭,各自定各自的规矩,最终连国家仿佛也成了江湖。

     所以,六爷最终决定以卵击石,按照江湖的规矩,他拿起军刀,走向战场。至于那张瑞士银行的流水票,他也是邮寄到了中纪委,因为按照江湖规矩,吴亦凡和他的隐藏的父亲,只有家法可以处置,那是另一个江湖。

     2015.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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