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强弱,是因为种族的优劣吗?
2016/4/8 哲学园

     第一章民族的强弱,是因为种族的优劣吗? 选自于歌《民族个性与民族兴衰》

     在塔西佗笔下,日耳曼人是贪婪的食客、粗暴的酒鬼和玩命的赌徒。——L. S. 斯塔夫里阿诺斯

     比利纽斯山脉一带的种族,生性冷漠,从来没成熟过,他们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但是,他们缺乏灵敏的头脑和敏锐的智力。——11世纪西班牙一位穆斯林在家信中如此描述日耳曼人近代以来,在东西方民族发生广泛接触之后,每个民族在世界都有着不同的表现:有的成了强势民族,靠船坚炮利建立了广阔的殖民地,继而在现今,也凭借其多方面的优势领导着世界;有的则沦为弱势民族,任人宰割,饱受欺辱,丧权失国,其中的大多数,现在仍没有崛起,依然是弱势民族。

     强势民族,主要是欧洲一些民族,他们的代表,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法兰西民族以及德意志民族。

     盎格鲁-撒克逊人创建了大英帝国,国土覆盖了欧、非、亚、美洲大陆,曾经很长时间,太阳自东到西一直光照着大英帝国领土,因此被称为日不落帝国。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创建的美国,近一百多年来是世界最强盛的国家,至今仍然是世界的主导力量。盎格鲁-撒克逊还建立了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等现代先进国家,这些国家的领土几乎占据了世界的一半,国民生产总和也超过世界一半。

     法兰西民族在近代曾经建立了广阔的殖民地,触角伸及非洲、美洲、亚洲,在法国大革命之后的拿破仑时代,法国的革命力量席卷欧洲。

     德意志民族在欧洲是后起之秀,但其强势丝毫不逊于法兰西民族,它的殖民地也曾经遍及世界。德意志民族曾经给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这些灾难之所以发生的条件之一,是其强势。

     近代以来,除欧洲之外,有一个民族也是强势民族,就是日本民族。这个民族初遇欧洲人时,也是弱势民族,险些成其殖民地。但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咸鱼翻身,一跃而成为强势民族之一,并且打败了俄罗斯,成为近代首先击败白人大国的有色人种。日本民族也曾给亚洲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其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其强势。

     本人不是殖民主义的拥趸者,之所以提出殖民地状况,是因为在近代,无奈它是民族强弱的一个指标。

     除了欧洲和日本民族之外,其他民族在近代都沦落为弱势民族,其中最具代表意义的,就是中华民族。

     中华民族曾经是亚洲的领导者,其建立的大帝国,在近代之前,一直是亚洲最强势的国家,周边的日本、朝鲜、越南等地区,都曾经与中国是朝贡关系。甚至在全世界,中华民族建立的国家,也长期是世界最富有和强大的国家,请看美国历史学家托马斯·索维尔对这一历史的描述:

     中国曾经在很长一个时期,一直是世界上经济、技术和社会组织最先进的国家。中国在11世纪所达到的经济水平,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在18世纪之前都没有能赶上。现存最古老的一本印刷书,是公元9世纪在中国印刷的。中国的铸铁技术要比欧洲早1000年。在10—12世纪的宋朝,中国就有了钢铁工业,年产生铁10万吨。马可·波罗在中国发现了100万人口的城市,而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的居民,也不过区区5万人。晚至16世纪,中国仍拥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水平。①

     但是,这个中华民族,在近代乃至现代,却成了弱势民族的典型,一度被欧洲强国瓜分,划分势力范围,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饱受日本民族的侵略和蹂躏。

     为什么近代以来各个民族的表现如此不同?

     曾经盛行一时的解读,是种族论,其观点认为弱势民族从种族上来说就是低能劣等民族,而强势民族就是高能优等民族。种族论因为各种缘故,现在已经不能上台面了,成为禁忌,但在私下,仍然有很多人接受这种解读。种族论的核心论点是“白人优秀论”,这种白人情结似乎是有色人种的普遍情结。美籍南美裔作家朱诺·迪亚斯感叹,哪个有色人种的男人在白人面前没有自卑感?闻一多说,白人是天之骄子。笔者接触许多从欧美回来的留学生,他们似乎都对白人有着自卑情结,把白人的体力、体魄、体貌、精神、智力、理性、道德都捧到天上,沦为种族论的自虐狂。

     但其实,种族论是经不住推敲的。

     白人,是广义的族群,英文在种族分类上叫做高加索人,这是一个含有优越论的叫法,意即从诺亚方舟下来的族群。诺亚方舟被认为最后停靠在高加索山脉上,因此这种称呼,含着上帝选民的意味。但白人这个概念包含广阔,它不仅包含了欧洲的白人,即日耳曼人、拉丁人、斯拉夫人等,还包含了欧洲之外的白人,即阿拉伯人,中亚、南亚的一些民族,还包括南美洲部分人群。众所周知,斯拉夫族群的一部分,阿拉伯人,中亚、南亚的一些白人族群以及美洲的白人族群在近代也曾是弱势民族,甚至在现在,他们当中的多数仍然没有跻身为强势民族。

     白人在古代创建的最伟大的帝国,是罗马帝国,它是以拉丁人为主体形成的。罗马帝国曾经地跨欧洲、非洲,涵盖众多民族,是欧洲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帝国。但这个罗马帝国在当时并不是最强盛的帝国,与它几乎同时,在东方形成了秦汉帝国,秦汉帝国在疆土、种族跨越上,远超过罗马帝国。秦汉帝国是当时最大的农业国家,同时在冶炼以及生产工具的制作上处于世界的顶端水平。罗马帝国则有更多的放牧群落,集约耕作较少,经济落后。

     罗马帝国的灭亡,也与汉帝国的强盛有着间接的关系。汉帝国的强盛,被认为是罗马帝国灭亡的远因。一般历史学家认为,被汉帝国驱逐的匈奴人在西迁的过程中,驱逐了罗马帝国东部的原住民,这些原住民在西迁过程中,又驱逐了罗马帝国边缘的民族日耳曼人,日耳曼人在躲避过程中,不断侵蚀罗马帝国的领土,最后灭了罗马帝国。

     匈奴人本身在不断西进的过程当中,也曾一度进攻到罗马城下,迫使罗马当局结成城下之约之后离开。匈奴民族在当时的欧洲人眼里,是一股势不可当的强大力量。美国史学家L. S. 斯塔夫里阿诺斯曾这样描述匈奴人的凶猛:

     进攻是由一群欧洲人前所未闻、令人畏惧的新侵略者——匈奴人发起的,他们可怕的外貌以及精心设计的恐怖策略,使罗马人和日耳曼人闻风丧胆,当时的罗马史学家马尔切努斯把他们描写成“几乎粘在马上的人”,“体态奇形怪状,面貌奇丑无比,不由使人认为他们是双足野兽”。“一经激怒,他们就愤而作战,排成楔形队形,发出各种狂叫声投入战斗,他们敏捷灵活。故意排成不规则战斗队形,兵锋所指,杀戮骇人”。B

     而这样的一群赶走了日耳曼冲垮了罗马帝国的骑马民族,竟是被汉朝大军驱赶而不得不背井离乡远遁欧洲的。他们在与汉朝的长期抗争中,逐渐失利,被驱逐北遁,最后看实在是南下无望,不得不西迁。在今天关中平原的高原之上,仍然伫立着汉朝大将霍去病和卫青的墓。这两位将军,在驱逐匈奴的战争中曾经给匈奴以致命一击。

     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在欧洲兴起的白人是日耳曼民族,日耳曼民族日后也成了带领欧洲支配世界的强势民族。但日耳曼民族刚现身欧洲舞台的时候,用种族论的语调来说,简直就是劣等民族。东方兴起秦汉文明时,日耳曼人还是躲聚在森林当中的原始部落,茹毛饮血,没有文明,用种族主义者标准来看,绝对劣等;中国进入了两晋成熟期时,日耳曼人才开始离开他们的原始森林,用种族主义者来看,仍然劣等;中国大唐帝国在各方面雄踞世界第一时,日耳曼人才刚占据欧洲中心,但文化仍然是拉丁文化,是罗马文化的传承和拉丁天主教文化,日耳曼民族仍然是文化的受教者,用种族主义者的语调来说,还是劣等民族。

     L. S.斯塔夫里阿诺斯在《世界通史》中,记载了当时文明民族拉丁人对日耳曼人的描述,基本是描写劣等民族的笔调:

     塔西佗把日耳曼人描写成贪婪的食客、粗暴的酒鬼和玩命的赌徒。

     中世纪文明时期,地中海还仍然是文明世界的中心,北欧依然是诸落后民族居住的与世隔绝的地区。11世纪时,西班牙托莱多的一位穆斯林写道:“比利纽斯山脉一辈的种族,生性冷漠,从来没成熟过,他们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但是,他们缺乏灵敏的头脑和敏锐的智力。”

     种族主义者还从体能上鼓吹白人种族优秀,认为白人比有色人种高大壮实。其实,在古代,白人的高大,也仅限于北欧人,除此之外,其他地区的白人并不比北方汉族人高大。甚至从兵马俑的身高来看,古代中国人的身高远高于欧洲的白人,兵马俑据记载,是按照实际人高和实际长相来做的。近代工业革命之后,白人世界的生产水准首次超过中国,营养水平也大大提高,身高自然也开始增长,但即便这样,白人的身高,除了北欧人种之外,并没有超越中国北方人种。在欧洲的拉丁地区、中部地区、南部地区以及美洲,很多白人的身高,一直都不及北方中国人。在白人的记载里,中国人之所以被认为身材矮小,主要因为以前远渡重洋去白人世界谋生的中国人基本是南方沿海的人群。

     种族身高与营养的关系显而易见。美国大萧条时期出生的孩子,长大后身高低于其他时期出生的人;美国的黑人个头比非洲的黑人个头要高得多,因为美国黑人营养普遍要好得多。估计在古代乃至近代,除了历史非常时期比如战乱、灾荒等,中国人的生活水平远高于白人世界,所以,身高也就不低于他们。中国近些年生活水准较之“文革”时代,有所提高,因此也提高了中国人的身高。现在中学生的个头比60年代孩子的个头要高得多。北方的孩子,身高直逼北欧人种,一米八以上比比皆是。这些孩子到了国外,也逐渐在改变中国人身矮的印象。不少美国学校的中国孩子,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远高于同龄白人孩子。

     种族主义者还从智商上鼓吹白人种族优秀,认为白人智力高于有色人种。关于智力,20世纪80年代,美国一所著名大学冒着“政治不正确”的风险,对不同族裔的智商和其他能力做了调查,试图看看不同的族群之间是否存在能力上的差异,很多种族主义者都希望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论。但结果发现,亚裔人种的智商与美国白种人的智商没有差别,甚至在一些方面高于白种人,只是语言能力稍逊一些。黑人的数学能力稍低一些,但在音乐、舞蹈方面,有指征优于其他族群。

     其实,在此次调查之前,美国社会曾经常较大范围地做种族之间的智商调查,结果似是而非,难有定论。因为智商的调查结果,与种族的实际表现截然不同。依据《美国种族史》记载,犹太人的智商调查结果,最初发现只有70多,与所谓犹太人聪明的传说完全不相符。犹太人在美国的表现,远高出其他族群,犹太人的平均收入,一直较高,曾经高于美国社会的170%。而且,学术界的犹太人也多属执牛耳之人物。东亚裔也有相似的特点,早期测试智商很低,在种族压迫缓解之后,逐步上升。因此,美国人测的智商,往往被质疑与文化因素以及政治状态有关,并不能说明族群之间的智力差异。

     由于种族论的中心论点,即强势民族在种族上优越于弱势民族。因此,在近代,除了“白人优越论”之外,还有一种种族论,就是日本人种族上也优越。这种论调曾经在纳粹德国、在种族主义的南非以及在现今亚洲的一些民众心里,都有市场。

     这种日本人优越论的种族主义观点也是不堪一驳的。

     作为邻居,日本民族的历史我们就都知道了。在秦汉兴起几百年后的曹魏时代,日本人才初次进入文字记载,曹魏人称之为“倭人”,意即小个头的野蛮人。日本人欣然领受,长期也以此自称,在明白含义之后,才取谐音名改称“大和”,意即善于团结的民族。在隋唐时代,日本人开始全面学习中国文化,依据汉字创建了自己的文字后,才开始接受文化。在19世纪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一直追随中国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支亚文化。甚至在19世纪,日本上层社会流行讲中国话,几乎被完全汉化。这种状况,直至明治维新之前才改变。因此,曾有人假定,假如没有欧洲文明对亚洲的突然侵入,再过百年日本很可能将比南方中国更加汉化。

     日本人在近代崛起,建立了包括中国“满洲”、中国台湾、朝鲜半岛的实力支配地区,自称为大日本帝国。这个大日本帝国,是向全世界宣示其是优秀种族的最初的资本。在大日本帝国之下,最受歧视和压迫的“劣等民族”是朝鲜人。日本人曾经把朝鲜人称为“贱人”,关东大地震的时候,屠杀朝鲜人数万,因为他们认为“神洲”日本住了这些“贱人”,才招致了神的惩罚。但正是这个朝鲜种族,却是日本文明开化的老师,朝鲜人最早给日本人带去了中国文明,带去了中国的农作物和佛教,使得日本摆脱了蒙昧。即便是武功方面,近代之前的朝鲜,并不输于日本。明末日本曾举全国之力远征朝鲜,朝鲜的李舜臣将军以区区12条军舰,击沉日本军船四百艘,几乎全歼日本海军。今天伫立在朝鲜、韩国各地李舜臣的像,昭示着朝鲜民族的赫赫战绩,也提醒着日本人当初的败绩。

     日本民族的历史,在明治维新之前,无论从其文化承传的角度,还是从其民族实力的角度,如果用种族主义的眼光来看,都应该属“劣等民族”之列。

     实际上,种族主义所标榜的“优等民族”,都有着一些共性,这些共性,从种族主义的标准来看,其实都属于“劣等民族”的特征。这些特征是:

     首先,他们都是文明开化较晚的民族。在那些所谓的“劣等民族”如拉丁民族和汉民族早就创造出灿烂文化时,这些“优等民族”们还在茹毛饮血;欧洲当地居民就把日耳曼人称作野蛮人。

     然后,这些民族的文化都是外来文化。比如,“优等民族”日耳曼文化,都是建立在“劣等民族”拉丁民族文化基础上的,他们的语言英语、法语、德语,也都是建立在拉丁语基础上,他们语言中越抽象的表达,就越需要拉丁文。日本文化是建立在“劣等民族”汉文化基础之上的,日语对于汉语,也像日耳曼语言之于拉丁语。

     因为这些共同的特征,一些种族主义者的言论就显得滑稽可笑。希特勒说,日耳曼民族是优秀民族,日耳曼民族是文化的创造者,拉丁人是劣等民族。但最终学历是小学四年级的希特勒忘了,日耳曼人之所以能当“文化的创造者”,是因为学习和接受了拉丁文化,甚至当希特勒说“劣等民族”以及“文化”这些词的时候,他也非得靠拉丁词根来表达不可。石原慎太郎喜欢称中国人是支那人,说支那人是劣等民族,日本人是优秀民族。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可能没意识到,他攻击这个“劣等民族”的时候,也只能靠它的语言来表达。

     种族论的产生,有着复杂的历史、心理及意识形态原因。比如,就心理原因来讲,历史上狂热的种族主义者往往自身有着强烈的自卑感,种族主义成了克服这种自卑感的工具。希特勒攻击许多民族是劣等民族,并且列出了各种族的特征。美国学者威廉·夏伊勒指出,实际上希特勒自身就长着他所说的“劣等民族”的特征,比如宽鼻、后削的额头,等等。希特勒早期的困顿和潦倒,也对其自卑心理有所助长。心理学家分析,希特勒这种对长相和能力的自卑心结,就变成为对相似的弱者的嘲笑,借以克服这种自卑感。日本是一个种族主义情绪依然很强烈的国家,日本人对朝鲜人的普遍歧视,使得日本产生这样一个现象,就是曾经的朝鲜人,归化日本成为日本人之后,反而极端歧视朝鲜人,这可能是为了克服自身的某种自卑。笔者在日本时的邻居夫人,平日交谈不多,但一交谈,就在人面前大骂朝鲜人,经久发现,这对邻居夫妇自身竟然是归化日本的朝鲜人,我不禁愕然。日本狂热的种族主义者石原慎太郎经常用些种族主义言辞,发表激烈的种族主义言论,比如,坚持称中国人是支那人,东亚三国人是劣种,等等。其实,面对石原慎太郎的各种表演,我经常怀疑他的来历,他那疯狂的种族主义情绪,是否隐藏着某种难以克服的心理纠结?当然,本人无兴趣研究这小子。

     意识形态也经常是种族主义产生的原因,这里面有着民众的狂热,但更多的是意识形态渲染者的政治经济动机,渲染者自身往往置身度外。欧洲人对犹太人的歧视,固然有着历史文化因素,但很多场合,也包含着执政者的经济动机,比如对犹太人财产的掠夺,等等。渲染对犹太人歧视的执政者自身,往往对妖魔化犹太人的说法一笑置之。

     无论原因怎样,用种族论去解释任何历史和现实现象,都属于臆想、狂想或者宣传,不属于科学。

     当然,用种族论去解释民族的强弱,自然是荒谬不经。

     注释

     1[美]托马斯·索维尔:《美国种族简史》,沈宗美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2[美]L. 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上),吴象婴、梁赤民、董书慧、王昶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年版,第181页。

     第二章

     近代民族的兴衰,是因为宗教特色的不同

     ——韦伯的思考与观点

     宗教影响了民族的个性,从而决定了民族的命运。

     ——马克斯·韦伯

     那么,为什么近代以来,在东西方民族发生广泛接触之后,各民族在世界上有着不同的表现?为什么有的民族一直是强势民族,有的则长期是弱势民族?

     当代伟大的社会学家韦伯说:是宗教,主要是宗教,使近代民族的表现如此不同。

     韦伯是20世纪德国的社会学家,对西方尤其是对美国的社会科学有着重大而深刻的影响。当马克思成为东方阵营的思想导师时,西方阵营唯一能与马克思抗衡的,就是韦伯。正是这位韦伯,穷其一生的研究,就是想证明,近代以来每个民族有着如此不同命运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们所信宗教的特色。韦伯著作的主要命题和内容,都是这个观点。

     这种说法,很难被我们中国人理解,尤其是被现代的中国人理解。中国人会说,什么宗教!我们什么宗教都不信,我们民族的状况怎么会与宗教相关呢?世界上信教的人口并不是大多数,怎么会被宗教决定其命运呢?

     这是把现代世界的状况,当作以前世界的状况了。现代世界,是一个世俗化的世界,无神论或者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很多,甚至在一些国家,无神论是主流,宗教世界对于很多人是一个边缘的角落,与日常生活并不相关。但是,追溯到近代的起源,就会发现,几千年以来,除了近代以及现代,大多数时期,人类都处于宗教的支配之下,宗教是人类生活的重要内容,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比如,欧洲长期处于天主教支配之下,欧洲的社会政治都离不开天主教的控制;中东阿拉伯世界,处于伊斯兰教的支配之下,政治与宗教合一,宗教法典与社会法律合一;中国长期处于儒教、佛教和道教的支配之下,儒教是国家和民族的意识形态,佛教和道教是民族的普遍信仰;印度世界处于印度教的支配之下,社会结构被宗教法规所决定。其他世界,要么逐渐被伊斯兰教支配,要么被基督教同化,要么信奉当地土著信仰,这些土著信仰也往往形成了他们的政治经济基础,祭司与酋长合一。

     其实,即便是在现代,宗教也是人类生活的重要内容,除了一些世俗化地区,比如中国、欧洲、日本之外,世界的众多人口,仍然处于宗教的强烈影响当中,比如美国,基督教人口占人群多数,基督教深刻地影响着美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南美洲依然处于天主教的影响之下,它的文化和社会基础就是天主教;中东世界,仍然处于伊斯兰教的强烈影响下,甚至多数国家仍然是政教合一。

     即便是那些世俗化的国家——无神论是其人口主流,也难以摆脱宗教的影响。这些国家都曾经受基督教或者佛教、儒教、道教支配,宗教的说教和思想,已经融入民族文化和传统,融入民族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人们即便是不再信教,但因为文化、传统、价值观影响,其间接地也在受着宗教的深深影响。

     宗教,中国人容易理解成关于鬼神生死的超验性说教。其实,自古至今,世界几大主要文明的宗教,其内容远远不止鬼神生死,更多的是关于社会伦理乃至政治经济的说教,尤其是宗教发展程度越高,关于社会伦理乃至政治经济说教的内容就越多,甚至直接就是意识形态。韦伯依据宗教的发展,把宗教分成低级阶段宗教和高级阶段宗教,低级阶段宗教仅仅是巫术,比如原始部落的宗教信仰;高级阶段的宗教,则发展出神学教义。这些神学教义,往往引申出关于社会的意识形态。这些意识形态,包含着关于人的道德伦理、政治经济的主张,并且带有绝对的权威。因此,对人的心灵、思想和社会状态发生着重大影响,甚至是支配性影响。

     那么,在近代,宗教是如何让民族之间有如此差别?又是如何让每个民族有如此不同命运的?

     韦伯的理论证明:在近代,有的宗教使得信奉它的民族形成了现代性民族个性,在这样的民族个性的基础上,这些民族发展出现代化文明体系;有的宗教,则使得信奉它的民族形成不了现代性民族个性,这些民族依然保守着传统的民族个性,依然处于传统的文明体系里面。那些具有现代性民族个性因此发展出现代化文明体系的民族,在近代,迅速成了强势民族;那些不具备现代性民族个性因此没有发展出现代化文明体系的民族,则成了弱势民族。

     关于现代性民族个性,韦伯归纳出这样一些特点:

     看待自然和社会现象时,不迷信,把自然或社会现象看作是现象本身,而不当作妖魔鬼怪或者神灵的结果。在解决自然问题时,也趋向于使用科学手段,而不诉诸各类法术;也不会用巫魅去理解社会,或用巫魅手段解决社会问题。

     对人之间的私人交情持警惕或疏远的态度,不热心建立基于人情、交情、血缘、地缘之上的关系。更善于建立公共事务当中的合作关系,把目的和原则视作高于人情和血缘。

     对道德的遵守,不再仅限于对待熟人,也推广到对待生人。倾向于个人主义,同时厌恶人身依附。

     蔑视对政治人物的崇拜,对人性之恶有着认识和自觉;理解民主与自由。

     具有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也就是把工作或劳动神圣化,勤奋努力、禁欲、蓄财、乐于投资、敢于冒险。

     韦伯把现代性民族个性,称为“西方人格”。之所以称之为“西方人格”,因为这种民族个性,在人类历史上首先出现在西方,并且,据此把西方的一些民族与其他世界的人区分开来。

     民族个性,我们喜欢叫作国民性,日本人也喜欢叫国民性,为保持韦伯理论的思想原貌,我们仍称之为民族个性。民族个性内涵丰富多彩,比如,保守与好变、尚武与崇文、好斗与平和、洁净与肮脏、勇敢与软弱、浪漫与拘泥,等等。但是,决定一个民族的个性是否具有现代性,归根结底,是韦伯归纳的上述四个方面。

     那么,这种民族个性是怎样形成的呢?

     韦伯说,这种人格,是欧洲16世纪宗教改革之后在一些民族中间形成的。它是宗教改革的结果,宗教改革改变了一些民族根本的价值观,改变了它们的认知方式、思考方式,从而改变了民族个性,形成了新的民族个性。

     具体来说,韦伯以及众多的欧洲学者认为,主要是16世纪兴起的基督新教,在欧洲率先兴起了现代性民族个性,也就是所谓的“西方人格”。其中,新教的加尔文派,是欧洲西方人格的主要来源,德国的路德宗在资本主义精神的兴起上,也起了很强的助力作用。然后,这种人格因着地理和文化的相近关系,特别是因为基督新教派生的文化运动、启蒙主义运动的展开,逐渐在欧洲主要是西欧普及开来,形成了普遍的“西方人格”。这种人格把欧洲带入了现代文明,从而把它与其他世界区分开来。

     加尔文教派是宗教改革中兴起的基督新教的主要派别,相比欧洲传统宗教天主教,加尔文派有着彻底的革命性。相对于其他教派,它也独具特色。具体而言,有着这样一些特点:

     它是一个彻底的理性主义宗教。它反对任何形式的迷信、巫术、法术,对天主教的巫祝迷信因素深恶痛绝。

     拒绝人类的一切私情友情,认为私情友情是人的肉欲,是堕落的情感;热衷私情是宗教上的罪。

     强调禁欲,把道德水平与宗教的得救与否联系在一起。

     主张个人主义,主张上帝救赎的孤独的个人。

     主张长老团体治理教会和民主主义。

     把世界当作修道院,入世并且主张劳动神圣;把热爱劳动当作是神的恩宠,是得救的表征之一。

     加尔文派的这些教义,具有理性主义、普世主义、个人主义、道德主义以及民主主义的特点,并且富于资本主义精神。宗教改革中的新教路德宗,对欧洲现代化人格的产生也有贡献,主要表现在对劳动的神圣意义的鼓吹上。路德把工作抬高到神圣的高度,认为世俗的工作也是“上帝的呼召”,并且说,工作是上帝的面具,意即凡是被上帝救赎的,必定会有工作的热情和耐力。这种说教,是资本主义精神的来源之一。

     除了宗教改革的加尔文派之外,在世界性的几大宗教当中,没有一种宗教能产生这样的现代性人格,欧洲的天主教是如此,其他几大宗教比如印度教、佛教、道教、儒教也是如此,这些宗教下的民族个性呈现出下面一些特点,与现代性民族个性截然对立:

     对待自然现象,采取的是迷信态度,把自然解释为妖魔怪力神的结果,而不是自然现象本身。在解决自然难题的时候,喜欢法术妖术,诸如禳鬼、跳大神,等等。喜好用巫魅眼光看待社会现象,相信法术,比如驱鬼、克小人、扎小人,等等。

     注重人情血缘,人情第一、血缘第一。并且喜欢把人际关系亲情化,以父子、兄弟等血亲关系比拟社会关系。对待亲戚邻里,讲求道德、信义和互助,对待外人生人,则残酷冷淡无情、不讲道德、不讲信誉。

     对团体的首长,喜好人身依附、敬畏权威,倾情于个人忠诚;美化人性、崇拜尊上。

     贪财,但懒惰;保守、从众;追求享乐,但鄙视体力劳动,同时缺乏冒险,不善长期投资。

     这些民族个性,与他们所信宗教的教义息息相关,甚至,在一些场合,这种民族个性直接就是这些教义的产物。比如,中国人比其他民族更根深蒂固的迷信,主要是因为道教的缘故;中国人的权威主义的性格,与儒教也深深相关,等等。

     在近代,这些宗教,往往又成为阻碍现代性人格产生的最大障碍。比如,道教使人迷信巫术法术,没法确立理性精神;儒教使人专注家族血亲关系,没法超越血亲裙带,同时使人迷信权威,没法理解民主和自由;而中国式的佛教,使人逃避此世,没法产生出资本主义精神。

     具备现代性民族个性的民族,在近代创造了现代化文明。现代化文明,与现代性民族个性相呼应,具有这样的特点:

     在文化上,形成了理性和科学的世界观,并且,形成了普遍主义的态度,也就是把原则规矩适用于普遍的人群,而超越血缘地缘,也就是讲求原则、不徇私情的处世态度。

     在社会上,在各个领域产生了现代化团体,也就是基于利益和目的的团体。并且,形成了普遍主义的道德水平。

     在政治上,实现了三权分立的民主主义体制。

     在经济上,形成了基于市场的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也被称作理性资本主义,并且实现了产业革命,继而实现了高度的产能和服务。

     现代文明截然不同于传统文明。传统文明是天主教、儒教、佛教、道教等宗教影响或支配下的文明。它难以孕育现代性民族个性,也就没法发展出现代文明。这些文明的特点,也就与这些宗教下人群的民族性格相对应:

     在文化上,流行巫祝主义世界观,巫术法术迷信盛行。同时,盛行特殊主义的待人态度,处理问题因人而异,不讲原则。

     在社会上,形成的是血缘的地缘的共同体,甚至其现代式团体,诸如企业,等等,也具有强烈的共同体特色。

     没有普遍主义道德,只有熟人道德、熟人社会、关系社会。

     在政治上,盛行家长式君主统治;权威主义,崇拜政治人物,崇拜政治权威。

     在经济上,以自给自足为主,主要是农业和手工业,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商品经济,但不占主体。也存在着一些资本主义,但这样的资本主义,与近代理性资本主义截然不同,是韦伯所说的封建资本主义,表现为海盗式冒险资本主义、投机性资本主义、权贵资本主义,等等。

     现代化文明体系,在组织力、科技力以及生产力等方面,有着传统文明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因此,进入现代化文明体系的民族,因为掌握了现代文明的力量,从而成为强势民族,成为世界强权。

     (一)理性和科学的自然观,使得这些民族迅速发展了科学,掌握了科技力量,掌握了船坚炮利。

     因此,针对那些人格仍然处于传统状态的人群,也就是针对那些迷信巫祝的人群,具有理性和科学的自然观的人群,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二)普遍主义的态度,也就是超越血缘地缘、讲求原则、不徇私情的处世态度,使得这些民族建立了现代化的军队、行政和企业。

     因此,针对那些热衷血缘亲缘友情、盛行裙带作风的传统社会的组织,这些现代化组织更具有效率、公正和战斗力。

     (三)普遍主义道德的形成,使得社会和谐,并为资本主义的形成提供了信用的基础,并且成为近代民族主义的一个源泉。

     因此,相对于只认亲缘血缘,对关系人守道德、对外人以欺诈为能事的共同体社会,这样的社会更具有物质和道德的征服力,并且更具有民族动员力。

     (四)民主政治的确立,把政府的力量限制在公共服务领域,祛除了政府对社会各个领域的钳制,给予了社会自由,释放了社会的能量,让各种团体能够自由地寻找自身的发展,从而带动国家的发展;同时,民主政治的确立,也明确了政府的职能,也就是公共服务,使得政府成为社会各个团体的服务者,实现了政府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合理化。继而,民主政治的确立,在全社会确立了法制,为国家各个领域的发展提供了安全的保证。

     因此,相对于那种渗透万物干涉万物的专制机构,和那种官员可以恣意妄为的人治国家,民主国家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更迅速、更通畅,最终更具有财力、凝聚力和战斗力。

     (五)科学的自然观社会观、普遍主义的处世态度、普遍主义的道德意识以及民主政治,使得近代的资本主义获得了文化、社会和政治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近代理性资本主义,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封建资本主义或传统的工商农牧体系。近代理性资本主义创造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的生产力,使得整体的经济水平达到人类未曾有的高度。

     因此,相对于那些传统社会下的小农经济、手工作坊、封建资本主义经济,近代理性资本主义具有强大的生产力和财富。

     当这些掌握了现代文明力量的民族,携现代文明利器,出现在其他民族面前的时候,那些保守着传统性格仍处于传统文明的族群,无法不望风披靡,无法不丧权辱国、割地赔城,或沦陷为强势民族的殖民地。

     韦伯曾经说过,宗教信仰对民族性格的影响,足以影响到这个民族的命运。韦伯的社会学理论说明,宗教对民族性格的影响,充分地影响了近代民族的命运。

     不仅是韦伯,众多其他社会学家,也描述了欧洲现代文明兴起与宗教改革的关系,特别是与加尔文派的关系,比如,奥地利思想家希尔在其《欧洲思想史》当中说:

     加尔文主义者是近代世界的先驱,他们在16世纪推动了宗教改革的发展,在17世纪推动了国际政治的发展,在18世纪,又推动了西欧科学的发展。在16世纪欧洲,无论在劳动精神,在雄心壮志、殖民开拓、战争与经济的结合、自然科学的发展,都与加尔文主义者的活动分不开。通过上述活动,欧洲第一次真正成为西方。A

     因此,这位奥地利思想家,把宗教改革领袖加尔文,称作是“新的世界之主”,他说:

     在日内瓦原先那座大教堂里,在过去放置圣台和主教座椅的地方,现在仍然放着一把简朴的椅子,有点类似古罗马院里的椅子,那就是加尔文,这位新的世界之主曾经坐过的地方。B

     关于宗教与民族个性以及与民族兴衰的关系,我们在下文,将以世界几大民族为例,详细探讨。

     注释

     1[奥]弗里德里希·希尔:《欧洲思想史》,赵复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35页。

     2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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