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卢梭!我们都误解他了!
2016/5/13 哲学园

     不一样的卢梭

     雅克·巴尔赞

     林华译

     他论述政府、道德教育和社会生活的著作的确使思想发展的轨道拐了一个弯。若要明白个中原委,需要从脑海中抹去关于他和他的思想的所有评论或典故。无论是在学术论述还是在新闻作品中,用他的名字和卢梭式的这个形容词所修饰的意见都是他从未有过的意见。每当提到某些题目时,这些违背事实的评论就像背书一样被重复一遍,正如作家一想到变化就套用莎士比亚的短语“沧海桑田”一样。

     为了以正视听,需要说明卢梭没有发明或崇拜高尚的野蛮人,也没有呼吁过“回归自然”。他没有说过既然人生而自由,现在却戴上了锁链,所以我们必须打碎锁链这样的话。他政治观点的基础不是社会契约说;他确实说过戏剧有害,艺术和科学并未改善人类,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持有这种观点的伟大思想家。最后,他暮年时感到自己遭受迫害并不是他的偏执猜疑。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了些什么?上面一连串的否定式似乎使人觉得他没有什么创造性和重要性可言。请让我从头道来。

     他生于日内瓦一个工匠的家庭,父亲是钟表匠,教他温和向“善”,与周围的加尔文主义大相径庭。然而清教徒主义对他的影响还是十分深刻。年轻的卢梭去法国谋求发展,“成为一位自命高雅的乡下贵夫人瓦朗夫人府中的仆人。他成了这位夫人的干儿子和实际的情人,学会了上流社会的礼仪,并皈依了天主教。后来他在修道院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去了巴黎,在那里和狄德罗交上了朋友,他们是精神上的兄弟。

     当时,第戎学院就这样一个问题举行有奖征答:艺术和科学的复兴有没有改善人的举止和道德。这激起了这两个朋友的雄心,他们讨论后,卢梭写了篇文章表示否定意见,一举夺魁。

     他一夜之间声名大振,因为否定时代精英引以为豪并努力扩大的东西的价值是十分引人注日的。需要记住,在18世纪,“艺术”一词指所有的艺术,既有美艺术也有机械艺术,包括文明生活的所有技艺,如同美国宪法第1条第8款。

     狄德罗可能建议过对第戎学院的问题响亮地回答“不”,因为这样的回答更容易得奖,但请注意提出这方面疑问的是第戎学院的一大群知识分子。无论如何,卢梭后来一直坚持了他这一立场;它是与他受清教徒教育培养出来的脾性相符合的,也是他所真心相信的;这种立场自然而然地导致了他最有影响力的思想的形成。但那些自那以后把他拥为文学名士和百科全书派潜在成员的人对这二点却始料未及。

     后来的一段时间内,他撰写了一些关于音乐的伟大文章;因为他精通这一门美艺术,在赞助人收回了对他的赞助,他不得不自己谋生的期间,他就靠誊抄乐谱赚钱养家。他的太太娘家寒微,还要养活孩子。

     在这期间,卢梭无论处境如何,都一直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进行敏锐的观察,以此充实完善自己。他一生中的起伏坎坷使他成为一位独特的社会人。他在饭馆端过盘子,也做过法国驻威尼斯使馆的随员;他曾在巴黎的小巷内同家人简朴度日,也做过贵族府邸中尊贵的座上宾;他最后隐姓埋名居住在一个小村子的茅屋里。因此卢梭除了是个受宠的天才外,还是唯一的一位身历每一个社会层次,从每一个层次的角度观察过社会的社会批评家。现在成群的博士借助问题单收集材料,而卢梭当时都是亲眼所见。

     卢梭后来又转回新教。在他的文章获奖后,43岁那年他又写了一篇论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关于他观点的神话即因此而起。伏尔泰对卢梭的第一篇文章已经感到不满,这第二篇文章更使他勃然大怒,他指称卢梭想要我们像动物一样“四脚爬地”,行为学习野蛮人,因为他认为野蛮人是完美无缺的。

     这样的解释尽管可信但不确切,高尚的野蛮人和回归自然这样的套语即由此而来。我们看到,塔西佗之后经过16个世纪,高尚的野蛮人这一概念一次又一次被用来帮助新教徒阐述教义。美洲新大陆的发现证实了高尚的野蛮人确实存在,他们的部落社会不久之后成为乌托邦的灵感来源。这一类型在格列佛的第四次旅行中重现于慧骃这种有理智的马身上。

     简而言之,这个神话体现着一种永恒的理想,这理想在现代时代得到重生,满足了人们对原始主义的渴望。当社会风气过于繁复时,这个理想就会出现,把社会风气斥为矫揉造作。

     卢梭确实猛烈抨击过高级文明的特征,但他并未呼吁回到野蛮的状态中去。他认为野蛮的状态有许多欠缺的地方,如缺少道德,不假思考只凭本能行动,在一个阶段甚至没有语言,而且缺吃少穿。当社会和财产的地位已经确定,才能的高下已经表明的时候,最好能按才行赏,以有益于社区。

     按卢梭的意见,这个阶段是人类历史中最为快乐也最为持久的阶段。但他并没有提出要回到这个阶段。他确实说过当财富和地位不再和德才相符的时候,就造成了不公平,会导致不稳定。

     他指出,稍作思考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而推理正是启蒙运动的风尚。他这个论点不会起煽动暴民的作用。自然和野蛮人如同几何图形一样都是抽象概念。

     卢梭这两篇早期文章是对现状的否定性批评。他后来提出的肯定性建议表明,理想的社会要以刚才介绍的中间阶段为基础,典范是独立的农夫,没有权贵的压制,自己管理自己。光这一点就足以引起启蒙思想家对他们这位以前的朋友的仇恨。卢梭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是他塀弃了文明生活的优雅和舒适。

     伏尔泰曾歌颂过“奢侈,这最有必要的东西”。卢梭要用中产的农民生活来取代资产阶级的高级生活。这是城乡的对立——这是个令人恼怒的主意。

     同样令人恼怒的是卢梭的每一本新著,无论是关于政治、戏剧教育、宗教题材的作,还是关于爱情的小说都轰动一时。

     他政治著作中最为著名的是《社会契约论》。该书开篇就出现了经常为后人引用的邵句话,说人生而自由,但处处受锁链的束缚。新闻人看了这话后自然以为它的意思只能是号召“砸断锁链”。

     但卢梭下面的话却没有得到引用:“现在我要努力来说明它们(指锁链)为什么合理。”

     再往下看,书中又提到了野蛮人,说虽然他没有今人的一些缺点,但他并不是道德的生物——不是不道德,是非道德,所以他不是建设社会和管理政府的材料。

     由此可见,说他想要我们“四脚爬地”的指控是没有根据的。

     至于被当时和现在的批评家讥为荒谬可笑的社会契约,洛克早在卢梭出生前四分之一世纪就提出来过,然而洛克却被赞扬为明智。契约是由来已久的想法,卢梭用它作为书的标题以点出主题。

     在书中,他说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契约并不重要。不需要用它来达到目的,即为自由和有道德的人确定最好的政府形式。每一个问题都要经公民投票的纯民主形式(新英格兰的镇选民大会)太不现实,因为人难免糊涂犯错;这种方法只有在很小的城邦国家才能实行。下一个首选是代议制政府,他非常精确地把它称为“选举产生的贵族”。

     卢梭和洛克一样,认为主权在于人民;因此代表们必须为人民的最高利益而努力。但是人性固有的弱点——愚蠢和自私——经常使得“全体意志”,即多数人,无法执行“普遍意愿”,即共同的福利。大家都真心想实现这种福利,但由于见识短浅结果常常做不到。

     有些人说,这个理论再加上“公民宗教”开辟了通往独裁统治的道路。对这个指控不值得在这里引证卢梭的原话进行反驳。更重要的是一个为人忽视了的事实:波兰请卢梭为它推荐一部宪法,科西嘉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作答时不是像在《契约论》中那样泛泛而谈普遍的理论,而是本着具体的精神,坚持宪法要适应当地人民的传统、风俗和目前的需要。卢梭写的纯推理文章经常被用来同求实的政治家伯克比较,以显示卢梭不如伯克。很久以前,一位美国学者在她的《卢梭与伯克》一书中就指出了这种对比的错误,其实这两位理论家在关于政府的原则上是一致的。

     学校是锤炼思想和感情的地方,所以卢梭清楚地说明了共和制国家的公民应该得到何种教育。

     《爱弥儿》(他学生的名字)一书讲述了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和其他冲动应如何用来发展他的智力,使他获取知识。这又是“事物,不是词语”(〈181)的要义。学习书本应晚些开始,规则若想使人心悦诚服则必须从观察和思考中产生。简而言之,要旨是:学生是孩子,不是小大人;他或她在不断发展,训练应适应于发展的每个阶段。千万不能按某个既定的模子去塑造孩子。后来的每一个“进步教育法”学校,一直到约翰 · 杜威在20世纪(608〉)初办的学校,实行的都是卢梭提出的观念。

     《爱弥儿》一书关于宗教的部分激怒了所有各方,无论是自然神论者、无神论者,还是天主教徒,但是它关于家庭各个题目的论述却得到许多人的赞许。

     卢梭认为,母亲应亲自哺育孩子,不应把他们交给生人照料;父亲也不应对孩子冷漠。爱弥儿之所以有家庭教师是因为这种教育计划需要给孩子以不断的注意。

     卢梭写的不是教育手册,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他提出的是关于个人及其思想发展的新概念。这个概念的实行背景在乡村,以便孩子了解各种生物,四季的变化节奏,以及大自然的美丽多样。

     他的日常活动比在城里更简单,更健康,没有那些使人变得油头滑脑、耽于享乐、胸无大志的习俗和时尚。对爱弥儿的描写使人联想到菲尔丁笔下同样是心地善良、本质诚实的汤姆 · 琼斯。不幸的是,汤姆的家庭教师思韦坎姆和斯夸尔糟糕透顶,而这两个角色只是对18世纪有产阶级雇用的家庭教师稍有夸张而已。

     因此可以想象卢梭倡导的这种重兴蒙田很久以前提出的思想的教育学是多么受欢迎(〈138)。汤姆因对苏菲的爱而得救。最后将成为爱弥儿配偶的女子也叫苏菲---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智慧,苏菲这位公民-农夫的伴侣是智慧的化身;杰斐逊依靠公民-农夫把美国建成一个伟大的国家,托克维尔访问美国时发现的就是这样的人。

     【先生,我正是按照您在《爱弥儿》中提出的令人信服的原则培养我的儿子的。”卢梭严厉地看着他:“先生,那就太糟糕了,对您和您的儿子都太糟糕了。我不是要建议一种教育方法,我只想防止目前教育的弊病。”——与M · 安加尔的一席对话(年月不详) 】

     一位学者说,18世纪惹人争议的卢梭信奉的座右铭不是倒退到自然,而是向前走进自然。明白了卢梭的目的,了解了他所处社会的情况之后,就可知这位学者所说不谬。

     卢梭有生之年看到了他的观点除鼓掌以外引起的其他反应:母亲亲自哺育孩子;贵夫人在自己的庄园装扮成挤奶女工——玛丽 · 安托瓦内特在宫廷中也作如此打扮;还有对乡村生活兴趣的提高,特别是在卢梭发表了关于自己在林中河边漫步的描述之后。人们日益相信这样消磨时间可以休整由于城市生活而疲惫不堪的身心。

     现在法律保证的带薪休假最早的起源是《一个孤独的漫步者的沉思》。

     在《爱弥尔》中,自然还有另一个作用。在乡间长大的少年开始提出一些哲理性的问题:我们是如何来到世界上的?谁造成了生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关于生殖这个题目,卢梭认为,孩子一旦提出这方面的问题就应坦率回答;很快孩子就会产生性欲,这也是需要讨论的题日。

     至于更大的生命创造这个问题,不能用令人反感的神学道理予以解释,也不能用自然神论深奥的抽象概念。看得见的大自然,它无尽的美和巨大的力量就是上帝存在的活生生的证明。宗教是一种感情。它集谦卑和惊诧为一体,维持着印记在人的良知上的道德法规。

     卢梭把宗教算作一种激情,而激情是推理和行动的力量来源。只要和正确的思想连在一起,所有的激情都是好的。这种联系源于良好的教养,不需要永恒的奖惩机制,也不需要尘世间的仪式和启悟。

     卢梭提醒读者,人类有三分之二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犹太教徒,也不是信奉穆罕默德教义的人。以此推断,神不可能为任何一个教派所专有;人关于神的要求和判决的所有想法都是臆想。神只要求我们爱他,向善。别的我们一概不知。

     人关于永远不可知的东西居然彼此争吵,流血作战,这是对神最恶劣的不敬。《爱弥儿》遭到巴黎主教的谴责,不仅因为它教人们越过教会,而且还因为它表示了普遍得救的意思,否认原罪的存在。

     卢梭回答说,根据福音书,耶鲧基督以自己的死赎了人类的罪,洗礼更巩固了这种救赎,在此之后,唯一阻碍人得救的就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在他最后的著作《忏悔录》中,卢梭坦白了自己的缺失和错误,现身说法来表明他对人的行为不存任何幻想。道德期望和实际行为之间的差距是对意志永久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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