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患痴呆的老人:和脑中的橡皮擦作战(上)
2014/12/11 协和老年医学

     一切从健忘开始,随后变得无愿望也无反感,无恨也无爱。慈慧楼里那些“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编者注)老人,每天要做的就是与遗忘做斗争,今夕何夕?身处何地?我是谁?是他们越来越难回答的问题。

     慈慧楼的老人在花园做康复训练。

     慈慧楼的每个清晨都始于同一个问题:“今日是几月几日星期几啊?”“7!”“8!”“9!”

     身穿粉色大褂的涂文婷,微笑着站在一块小白板边。四周坐着十几位穿着统一粉色抓绒套装的老人。涂文婷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块印有“19”的正方形塑料片,放到白板上“11月”的旁边。“你们看呀”,她用手指着板子,“今天是2014年11月19日,对不对?”“对,对”,梁民把拐杖拄在两腿之前,和一旁的孙月纹、肥妹一样,微笑地望着眼前说话的姑娘。

     冬至即将到来。每天清晨涂姑娘例行要问的问题又多了一个:“我们广东人冬至要吃什么呀?”

     “吃糯米饭啦!”孙月纹略微有些羞涩地小声答道。在涂姑娘的提示下,她又记起香菇、腊肉。

     当然,按照惯例,涂文婷最后一个问题永远是:“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呀?”

    

     长寿者的风险

     这是广州市老人院慈慧楼二楼的智能训练室。每天早饭过后,慈慧楼的老人们都要在康复员的带领下重复学习日期、天气和季节的常识,这项训练被叫做“时空导向”。这是中国第一座专门为罹患“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提供护理与康复的封闭式大楼。

     自2005年7月建成投入使用至今,在这座5层高的大楼,长期住着近300位阿尔茨海默症老人,他们大都具有广州户口,平均年龄超过75岁。10年来,有近800位痴呆症老人在这里度过脑中出现“橡皮擦”后的失智岁月。

     今夕何夕?身处何地?我是谁?他们越来越难回答。

     “就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我们每天都在重复如此”。罗叶容是慈慧楼建成后的第一任护士长。

     早在2001年,广州市老人院就设“爱心园”专区护理老人院里的“痴呆症”老人。那时,罗叶容还是年轻护士,她和同事们都很少听过这种学名叫做“阿尔茨海默症”的疾病。

    

     然而在近两百年前,这种疾病已被临床医生所发现。在1838年法国出版的《精神病》一书中,留下这样的观察和描述:“他们既无愿望,也无反感,既无恨,也无爱。曾经喜欢的东西现在冷漠之至。”

     确凿的病理学研究和最终命名还需等到70年后。1907年,临床医师阿尔兹海默对一位精神病院去世后的女病人所进行的生理解剖中发现,病人大脑中老年斑和神经原纤维缠结大量增多,导致神经细胞死亡,因而脑萎缩严重。这一切带来了后来为大众熟知的阿尔茨海默症症状:持续性记忆减退、认知功能障碍、行为异常以及人格改变。

     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罗叶容最早是从美国前总统里根知道阿尔兹海默症的。上世纪末,中国的医院才对该病症展开诊断。

    

     慈慧楼基本不会有空床出现。罗叶容说:“等到我们都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病人们突然都浮出了‘海面’”。根据国际阿尔茨海默病症协会2012年全球报告,超过60岁的人群中有10%会患病,而超过80岁的人群可多达30%以上。根据保守估计,目前中国老年痴呆症患者数量至少已达到700万。现在的速度还在加快,全世界约有3600万老年痴呆症患者,每7秒钟就有一个人被确诊为老年痴呆,而每4个人中就有一个中国人。经过多年计划生育政策,未来每个“1+2+4”结构的中国家庭中,都可能至少有一名老人罹患痴呆。中国将比其他国家都将更直接、剧烈地直面老年痴呆病症的袭击。

     慈慧楼的诞生便来自这样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现实。

     跟老年痴呆症打了近10年交道,罗叶容不必借助严格的临床统计数据,仅凭借常年感性接触得出了一个规律:患者中女性比男性多,越长寿者越有风险。这也在医学论文里得到佐证。

    

     她越发感觉这其中存在的“反讽”。正如美国老年痴呆症研究学会副主席斯蒂夫·麦克康奈尔所说的:“科学家和医生们用尽办法与癌症等各种疾病作斗争,人们的寿命确实在延长,但人类对老年痴呆症却束手无策,难道人们活得更久就是为了患上老年痴呆症吗?”

     601路站台

     1931年出生的孙月纹已经83岁了。在慈惠楼里,她还算是幸运的:生活还能自理。

     冬日的阳光清透温暖,桂花弥漫甜香。康复员涂文婷和康复训练班长肖露正会带着孙月纹们去游园。一路经过“北京路”、“上下九”、“人民路”、“长寿路”,最后乘坐电梯,再穿过两道大门,终于来到花园。穿行整个“老广州”老人们用时仅仅两分钟。

     这座平面设计为“田”字的大楼,每条走廊都以一条老广州熟识的道路来命名,希望以此给予老人熟悉感。这也是老人院十几座大楼里唯一一座带有门禁设施的大楼。

    

     几乎每一位被送进慈慧楼的老人,都有过迷路、走失的经历,每个家庭也几乎都有寻找老人的不堪回忆。81岁的梁民在被送进慈慧楼前,因为家人无暇照看右腿不方便的他,已经住进了老人院自理区。

     两年前,梁民开始收拾包袱说要回家。有一次他被保安发现在大门外徘徊,最终工作人员把他从门口的公交站牌下找了回来。他确诊为中度老年痴呆症,于是从出入自由的自理区来到了封闭的慈慧楼。

     广州阿尔茨海默老人入住慈慧楼后的费用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住宿费、伙食费和护理费。每月每人的住宿费用在350-1000元之间。伙食费每人每月600元,基本护理费用一般在1000元左右。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其他疾病需要治疗,也不需要从家政公司请护工照料的话,慈慧楼轻度、中度老人一个月的费用在2500元左右。

     一楼“游荡花园”是老人们最喜欢的地方。他们可能会忘记亲人名字和样子,但年轻时种的蔬菜和果树总能记住。

     孙月纹出生在广州花都乡下的一个农家,种菜、养猪、挑粪什么都做。退休后依旧喜欢种菜、养花。

    

     女儿肖英最喜欢吃母亲做的柚子皮红烧肉。直到2008年,她好几次回家吃饭,发现母亲“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放了太多糖。”肖英笑母亲“忘性太大”。随后在做心脏手术住院期间,孙月纹突然从病房出走,好在被护士发现。在广州一家医院做了二十多年护理工作的肖英,隐约感觉不安,不得不和家人严密照看母亲。

     2009年冬天,孙月纹在广医二院神经内科门诊确诊“中度老年痴呆症”,医生难住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今日晴天还是阴天?”比起年轻时的耕种记忆,孙月纹对于家庭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肖英是在2011年6月13号把母亲送进了慈慧楼。离开的时候,她跟母亲说:“妈妈,你病了,在这里好好住院,我周末就来看你。”

     刚坐上公交车15分钟,慈慧楼的电话来了。“她要回家,问我为什么不带她回家。”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要回家”的电话又来了。

     许多刚来慈慧楼的老人都和孙月纹一样,在傍晚会闹着回家。他们拉门、砸门,有的说要回家接放学的儿子,有的要回家去喂鸡。肖英只能在电话里用谎话宽慰母亲,说自己第二天就去医院接她回家。

    

     这一天,护理员不得不两次把孙月纹带到了位于一楼游荡花园的“601路公交站牌”下。

     2006年,那是慈慧楼刚建成后的第2年。为了让吵着回家的老人们能够平静下来,罗叶容和同事们经过协商,专门去广州市里定做了一块仿制的“601路公交站牌”。

     在十几年前,从老人院所在的从化到广州市区火车站,只有这一趟601路公交车。罗叶容刚到老人院工作时,和同事们也常常在周末的上午坐这趟车去广州上课和逛街。

     慈慧楼建筑空间、康复课程的设计以及人员培训一直得到香港圣公会福利协会的全面指导。唯独这块“601路公交站牌”是慈慧楼姑娘们因地制宜的独特创造。罗叶荣感受到这个站台的神奇:“只要拿着包袱来到了这里,再激动的老人都会平静下来。”

    

    


     “601站牌”下面,有一张油漆已经斑驳的长椅。老人们坐在长椅上等车的时候,姑娘们总会在暮色越来越深重的时候,告诉他们今天车可能来不了:有时是因为“天色太晚”,有时是因为“司机病了”,有时是因为“大雪封了路”,总之每次等着等着,他们已经忘了要回家的事。

     尽管站牌四十米开外便是围墙,但慈慧楼的老人们相信,601能够带着他们从老人院回家。 那天傍晚,孙月纹背了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她最爱吃的萨琪玛。在她等着那辆莫须有的公车时,女儿肖英在距离老人院50公里外的家里彻夜难眠(未完待续)。(本文转自 医学论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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