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无憾,我愿用心陪伴:一位老年医学医生的心里话
2015/10/9 协和老年医学
编者按:感谢作者的投稿,一路共同走来的努力与欣悦,我们始终记得。
2015年初,我的执业生涯进入第十个年头,经验随着年龄而积累、责任和压力与日俱增,本应更成熟、更从容的我却进入了一种莫名焦躁的状态。
作为一个老年科医生,我的床位上总是有多病、失能、衰弱但保有一定认知能力的病人、还有恶性肿瘤晚期的患者。这些病人的特点都是疾病终末期,却神志清楚甚至思维清晰,可以和他们交谈、交流、甚至交朋友;而不幸的是,我同时也要面对他们那日益艰难的临终过程。更让我痛苦的是,接连有两个病人,是本院的老前辈,一个发现疾病即是肝癌晚期,由于对疾病转归的清楚认识,病人只选择接受了一些姑息治疗,短短三个月后便在大家的惋惜声中匆匆离开了。
而另外一个,是胆管癌晚期的病人,广泛的腹腔、盆腔转移和反复的消化道出血,预示着他不良的预后,同样因为有医学背景,他女儿告诉我,他已经反复设想了自己最终死亡的种种可能:胆道梗阻、脓毒症、出血、栓塞、恶液质、呼吸循环衰竭……而听到、看到这些,我每天还要用都不能使自己信服的话在查房时安慰他“治疗一定都会有效的……”。
我想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入行之初,一颗年轻火热的心里想着就是要成为能够治病救人的好医生,后来渐渐发现,其实大部分病都是无法治愈的,那么便开始信奉特鲁多那句著名的格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可再后来,又发现其实有时我们能够提供给病人的帮助都非常有限,有些医疗措施,在延续生命的同时为病人带去更多的是痛苦,管饲、深静脉置管、约束带、插管、气切……延续生命是医生的本职工作,在当前的医患形势下,遇到病危的老人,我绝不会主动和家属谈放弃,即便有时候我知道放弃可能会是更好的选择。然而,当能够延续生命的医疗措施落实在我那些神志清楚的终末期病人身上时,每日查房的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如何去安慰他们,有种阴影在心中如霉菌般滋生,我感觉自己心理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无法自愈,痛苦与日俱增……
仿佛看到我的困惑,我的老师为我打开了一扇窗!2015年的3月,华北平原上仍是一片春寒料峭,我跟着我的老师来到协和,第一次旁听了缓和医学课程。这个第一次,触及了我心中最冥顽不化的部分,将一些沉积甚至钙化了的错误执念松解,为今后学习过程中慢慢的清除这些淤积创造了可能!听袁钟社长一气呵成的演讲,从哲学层面对中国人的生死观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阐述,对于除了专业书、几乎不看书的我,如一捧清冽的泉水,浇过心田、甘之若饴。要知道“生死即是成败”曾是我心中无法放下的执念。翟晓梅老师关于“安乐死”的介绍,更是极大的震撼了我。一时不能接受,我还激动的和翟老师讨论“如果安乐死是个医嘱,医生是否该为自己的病人下这个医嘱”!四个多小时的课程后,我感觉心中的坚冰已经开裂,阳光如同走出教室时北京皇城根的夕阳,若有若无的照进心里那发霉的阴影中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老师和同事的支持下,我尽可能的安排时间,周五上午坐4小时火车,去协和听每周一次的缓和医学课程,感谢伟大的高铁,让世界如此便捷!每次旅途,都能从车窗外看到绿意渐浓的华北平原,而心灵的充实,让我不觉得疲惫,连家人都能感受到我的学习热情。然而临床工作繁忙,有些课程,我间断地错过了,但每次能赶上的,都是无限精彩。记得来自美国的护士先生Mark,用极为平实而具体的例子,讲述了他从事临终关怀的经历和体验。课后与他交流,我和他说,我总是无法平静面对一个我管的肿瘤终末期病人(是我的前辈同事)。
他听完后,首先和我说“ I honor your emotion.”听到这里,我微微仰头去抑制那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理解是最好的支持!他随后又教给我很多控制自己情绪的方法,而这一课,我学习到的不仅仅是这些自我控制、自我调节的技巧,更重要的收获是实践缓和医学的信心和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信念。
两个月的课程,精彩纷呈,授课的好老师无数,除了缓和医学知识和理念,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有授课老师对缓和医学的身体力行,敬佩罗点点老师的“选择与尊严”,还有陈伟老师一家四位老人的缓和决定,那一字一句平静的讲述,背后有怎样艰难的抉择与经历,让我学到最后的感触是:原来我的困惑与痛苦,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心中曾有过的阴影,是对死亡的无知和畏惧。只有通过学习和了解,放下畏惧,与病人一起直面痛苦与死亡,才能强大自己,才能有能力帮助病人。而手中的医术,不仅仅是为了延长生命,运用得当,我亦能更好的帮助我的病人面对病痛与死亡。我终于不再闪躲,直视床位上那个胆管癌晚期的前辈,理解他和他家人的想法与需求,在国庆节前他平静的离开了我们。
曾经以为,死亡,是心电图上的那几道直线,然后是医嘱上的“死亡通知”,再者是开给家属的四联单,最后是死亡小结和死亡讨论。我曾无数次公式化的在死亡讨论中分析着救治过程中是否还有更积极的办法延续患者的生命,从来没有想过患者是否需要我们这样做或者我所做的一切真的能延长了他们的生命还是增加了他们的痛苦?
缓和医学告诉我,死亡其实是一个每个人都将经历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让患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不仅仅活的更长,还要活的更好。缓和医学让我放下了自己的“生死执念”,我不会再只关注那个冰冷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和化验单上的箭头,花多一点点时间倾听,了解病人最近在看什么书或者在晚上不睡觉时想些什么,或许就能明白为什么有时我的医嘱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从病人本身的角度出发,尝试着问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什么是最重要的,和家属沟通帮助病人完成未尽的心愿,尽可能的能够使他们舒服、体面地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这样不仅仅帮我收获了更多来自病人及家属的认可和信任,更重要的是让我不再焦躁,视死亡如落叶般静美,才能从容不迫、无畏无憾,坦然面对并陪伴在生命终末期的病人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最后由衷的感谢刘晓红主任和宁晓红老师给我提供的学习机会,宁老师不厌其烦的解答我的问题并赠予我珍贵的学习资料,您们为推动缓和医学在中国的发展,作出了有目共睹的努力!
作者:殷实
安徽省立医院 老年医学科五病区
2015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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