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将却成为了文豪——我姓辛,艰辛的“辛”
2016/6/12 人生国学

    

    

     我姓辛,艰辛的“辛”

     英雄骑马还故乡

     辛弃疾根本无心写词,偏偏写上了词坛高峰。

     他这一生,可以是英雄,是战士,是将军,是封疆大吏,乃至乱世枭雄……唯独不必要去当一个词人,青春作赋,白首穷经,那不是他的志向,不是他的风格。然而,时间流转,铁火沉寂,如今人们提到辛弃疾,先想到的就是他的词了—“爱国词人”。这真是一个嘲讽。

     年轻的辛弃疾,战斗力之悍勇,个性之雷厉风行,应变力之高,已经有了未来的名将风采。

     我想象,当马蹄终于踏上了淮河南岸,紧张的神经总算可以松弛,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勒马回望吧,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背后,是沦陷的故乡,祖辈的墓园;前面,是从没去过的江南,朝廷所在的方向,精神的故国。

     他的心里,会交织着多少壮志和忧愁?这样的心境,很久以前,闻鸡起舞击楫中流的祖逖有过,围城中月下白衣吹笛的刘琨有过,自恋又骄傲的大将军桓温也曾有过……那些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人,不管外表多么务实、坚毅,骨子里都有这种英雄主义的浪漫。

     英雄骑马还故乡。现在,轮到他了。

     男儿到死心如铁

     南归后的辛弃疾,带着北方人的直率,背负北地父老的目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他心里的急切,他的壮志,在江南的花朝月夜里,遇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阻碍。

     自 1162年,率义军投奔南宋后,他被任命为江阴军签判,此后多年都是些官微言轻的小官,很不受重视。

     正值张浚北伐失利,满朝文武胆战心惊,他写《御戎十论》,呈送朝廷,分析宋金形势和军事利害,皇帝不置可否。到宰相虞允文筹备北伐时,再献《九议》,讨论对敌战争具体策略,还是未被采纳。

     那些策论,今天回顾起来,才看得出辛弃疾的深谋远虑:预言金国必内乱而衰败,可以加强策反和间谍战;做持久战准备;在两淮屯田,训练民兵武装,加强边境的国防能力;减免国内税赋给民生以休息;出兵山东而攻河朔,等等,最重要的,收复中原是为了国家和百姓的事业,请皇帝不要只把它当成家事,士大夫不要计较私利……

     可惜,当权者置若罔闻,一次次北伐策划半途而废。为什么?一是朝廷对北归将士的不信任;二是主战与主和派的互相掣肘;三是皇室的私心,官僚们的暗斗;四,还有决策层的多谋少断,宋代以文臣执掌武事,通常缺乏军事素质,武将人才凋零,文武又长年不相得,桩桩件件,错综复杂,任你英雄好汉,也似进了盘丝洞,被绊得鼻青脸肿,寸步难行。

     当扑灭了向金国私贩耕牛与马匹的茶商军后,朝廷才给了他实权,安排他做知州兼诸路安抚使等职务,管理一路军政。他立刻做出了成绩。

     在湖南建立飞虎军,军队素质为沿江最高,此后三十年内,这支军队的实力被金人深深忌惮。在隆兴知府任上,顺利解决了当地的饥荒……

     换来的是短短两年里被调动四五次,江浙两湖,跑了个遍,在交通便利的今天也算折腾人的了。这是传统上宋朝廷对大臣的约束,不使久留其位,也就防止了他们积累实力,做出不利朝廷的事。辛弃疾是太能干了,所以被调动得特别勤。

     后来,干脆给他罢官了,表面上是因为各种理由的弹劾,其实,还是逃不过那些明枪暗箭。

     四十岁到五十岁,一个男人阅历与智慧的最高峰,却在江西上饶闲居十年之久。好容易再被起用,很快又被赶回家。生涯基本上就遵循这个规律:形势紧急了,需要笼络人心了,辛弃疾呼之即来,挽袖子干活;稍为安定了,就把他踢回老家待着—换了个人,早就“去你娘,老子不干了”,可辛弃疾不,他也不爽,也疲惫,但不赌气不泄气,给一分机会就做到底。

     辛弃疾的眼里,有一个永远而坚定的目标;他的手中,有无数亟待完成的事务。

     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这是上饶大批词作之中并不起眼的一首。事情也简单,在外面游玩,夜宿某家茅屋而已,可是读起来,就气象万千,苍凉辽远,感觉荒山草屋里那个老头儿,绝非等闲人物。

     鼠绕蝠飞,小小的草屋在风雨中,好像很快就会被吹走。里面的人难以入睡,却不是因为环境不好,而是回想起了平生经历。奔波江南塞北,几十年过去了,回到家时已经白发苍颜。今昔对照,意味无穷,可知这风尘中,有过多少艰苦跋涉,又有多少壮志未酬?这该是又一桩失败的人生案例吧?不,当夜半再次醒来,黑暗中涌现在他、也是在读者眼前的,竟然是万里江山。忽然之间,一首词就天宽地远,大气磅礴了,你立刻就知道了,这个人看起来再老再瘦弱,他的心仍然是辽阔的,他的理想坚不可摧。

     辛弃疾晚年时,韩侂胄当权,此人倒是有心北复中原,可人格无法服众。外戚干政,骄横奢侈,好大喜功,弄了一批阿谀奉承之徒,做不自量力之事。他把六十四岁的辛弃疾又找出来,想利用他的人望为自己撑腰,又怕“功劳”被抢,心里纠结得很。

     辛弃疾平时闲居都密切关注宋金形势,在任帅守期间,更派出探子多方刺探金国军情,知己知彼,对韩侂胄的冒进感觉极不靠谱,屡次向皇帝建议,现在国力未丰,兵将未得到良好训练,不是大举伐金的好时机。

     这时候的皇帝宋宁宗,是韩侂胄一手扶上皇位的,听韩党吹嘘得天花乱坠,好像收复中原的伟业唾手可成,被辛弃疾这冷水一浇,很不高兴,辛弃疾又被排除在决策层外面了。

     几经折腾, 1206年 5月,辛弃疾度过 66岁生日的时候,南宋正式对金国开战,被打得落花流水。朝廷又想起了辛弃疾,连番急召,官至兵部侍郎。这一次,轮到辛弃疾不干了。不仅体力不支,他已经看到,这一场闹哄哄的戏,残局已定,无法收拾。他自个回家了,回家后身体立刻垮了,次年就病逝了。

     他死的时候,局势乱成一团,南宋再次求和,金国点名要韩侂胄的脑袋,韩侂胄为了保命,又想要开仗。朝廷的任命诏书直接送到病床边,要他立刻回来……都与他无关了。

     那个骑着战马荣回故乡的少年,宁可马革裹尸还的战士,终于还是像祖父一样,病死在儿孙环绕中。以平常人的一生来说,这个结局,当然算是善终,对于辛弃疾,却是那么遗恨无穷。

     我家的青兕和老爷子

     在政坛混,要拼权谋,拼关系,还要够心狠手辣,够奴颜婢膝。用厚黑学打开上升的通道,这也是一种才能。

     辛弃疾能不能厚黑到底,视万民如草芥,一心只往上爬?他可以,他有的是世故与权谋。

     举个例子。在长沙组建湖南飞虎军的时候,条件十分艰难,从招兵买马到营房、兵器,一切白手起家。虽然皇帝同意了,朝中掌管军事的大佬们还是有人反对,想把这件事给搅黄了。辛弃疾心中有数,更加快脚步了。他要在一个月内把飞虎军的营房做好,可是正值秋天,阴雨连绵,缺少了二十万片瓦,来不及烧制。还需要大量石块,凭现有的人工,根本没办法在短期内采完。

     很麻烦吧?辛弃疾用两个简单的办法解决了。他请长沙城中的居民,每户从屋头上送二十片瓦来,现场付瓦价一百文钱。居民们全拎着瓦来了,两天就凑足了数目。石头呢,他让当地的囚犯去采,不白干,根据交来的石块数目,给减轻罪刑 —犯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也很快就完工了。

     其他费用也都落实得很快,一切进行神速,朝中的大佬们,终于逮到把柄了,跑到皇帝面前说辛弃疾在搜刮老百姓的钱,要不效率这样高?飞马递来了一道“御前金字牌”,命令立刻停止飞虎军的组建。这金牌可是经皇帝和宋朝的国防部“枢密院”发下来的,万难抗拒。该赶紧停手并惶恐待罪了吧?辛弃疾才不,他把金牌藏起来了跟大家说:没事,皇上夸咱们呢,继续干。

     干完了,他把所有费用、经营过程、营寨详图,全部写成折子,送给皇上看,一清二楚,任你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也找不到毛病。皇帝也就只好放心了。

     这些招术,够不够奸?够不够猛?类似的事,在他的为官生涯里还有很多,心细的没他胆大,胆大的没他心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用在“往上爬”的金光大道上。什么建军队搞边防啊,救灾救荒啊,整治民生啊,这类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倒用足了花招。

     好在,他也不是自虐狂,他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都打理得很好。不说别的,他从来就没为经济愁过。四十岁时,就买下了江西上饶县外连带湖在内的一片土地,起了个庄园,叫“稼轩”。其规模,依洪迈的《稼轩记》说,有湖有田,建了一百多所房子,亭台楼阁,样样俱全,还是自己亲手绘图纸设计的,被弹劾落官后,正好,他拍拍屁股就回去搞装修去了。

     古板的道学家朱熹跟辛弃疾关系很好,还没全部完工呢,就悄悄地跑去参观,张口结舌地回来了,给陈亮八卦说:庄园那个华丽啊,我这辈子没见过!

     对朋友也一掷千金,和刘过一见面就送他两千贯,还要给陆游盖房子。总之很有钱,有钱得超出了正常水平,如果只靠俸禄,想都不要想。

     钱怎么来的?弹劾他的人也在这上面做文章,说他贪赃枉法,横征暴敛。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在用军队经商。这其实是宋朝军中的传统,朱熹有次无意中拦截到他的一船牛皮,辛弃疾说是公物,给讨了回来,朱熹也没办法,背地里摇头而已。

     另外我猜测有些是从土豪劣绅那里敲诈来的。他一向讨厌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到哪儿都是严打。其他的来路不好说,不过,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恰恰相反,这点悬疑的瑕疵,才更落实了雄豪一世的辛弃疾在人间真实的音容。

     隆兴府粮荒,他来了,召募诚实的人用官银去各地买粮,下令囤积粮食者流配,抢粮食者斩。一手开源一手高压的政策下,粮荒迅速解决了;在福建缉盗,逮到一个就斩首,霎时间群盗远遁,境内太平。

     “奸贪凶暴”,是对头给辛弃疾的评语。这四个字下得也好,这位辛幼安先生,绝非空谈的清流与流泪的圣母,他可是一头力能杀人的青兕呢!

     所以清朝的陈廷焯说:“稼轩有吞吐八荒之概,而机会不来,正则为郭、李,为岳、韩,变则为桓温之流亚。”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很可惜,如果不是着了那个“收复中原”的魔怔,如果不是故国山川、遗民血泪,从年少时就刻在心底,他何必把一生过得如此憋屈?幸亏,他懂风情,会享受,有的是自我调适心情的方法。

     清平乐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辛弃疾喜欢乡村,连庄园里都留下不少空地做稻田。今天喝了点酒,跑到边上的小村里,看到了一户人家。老头儿老太太已经白头到老了,在用婉媚的吴地方言说着家常话儿。家里的几个娃儿,都不闲着。大的在菜地里锄豆苗,二的在编织鸡笼,最小的最懒散,躺在溪边上剥莲蓬 —倒也是个活计,就不知道吃得多还是剥得多。

     在乡间终老,老到头发都雪白了,和老伴坐在夕阳下瓜架旁,看儿孙们嬉闹……如果可能,他会过这样的生活?

     也许吧!辛弃疾一生,常以三国、两晋的英雄们自许,但最欣赏的人,却是陶渊明。

     他心中的陶渊明,跟传统形象不太一样。他说,陶渊明才是真正的豪杰,想做官,就出来,讨厌官场了,就回家种田,坦荡率真,根本不在乎世人怎么想。他说,陶渊明的人生才是大境界,不像谢安那样装模作样,非说什么为天下苍生而出山;他写了好多追慕陶令的词,希望有一天,也能过着淡泊的生活……

     不如说,这是另一个辛弃疾,是理想和人格超越于现实之上,他心目中那个完满的自我。现实当然无法超越,他的雄心和才华都不允许。当现实开始召唤,他就会立刻出发。就像大家目中所见的那样:“不以久闲为念,不以家事为念,单车就道,风采凛然。”还是一头青兕。村头溪边和老妻唠家常的老头子,那种形象,当然也会有,但只有他的家人子女,才能见到了。

     来源:《大好河山可骑驴》 作者:王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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